10、画家村之后
圆明园画家村结束后,这段故事也就过去了,它不可能、也没必要再重复出现,因为后来的社会场景变了。比如,当时作为一种叛逆性,有一个反叛的对象,今天,当时作为假想敌的那个常规的“主流社会”已经不再跟当时一样了,对手哪怕就是个风车,现在也没了。主流社会自身的变化,已经基本上把这种另类接纳了。当然在其它生活缺乏多样性的地方,由于环境的反衬作用,这种艺术社区所具备的先锋和探险精神反而可能仍然存在。比如在中、西部和所谓的欠发达地区,其实还存在大大小小无数个类似画家村这样的群落。在某些地方的县城,可能就有当地某些文化人的小圈子,不太为主流公众所理解和容纳;它们起到的作用,对城市发展的功能其实和当初圆明园画家村是一样的。但在北京等大都市,当时画家村的那种作为在今天不再彰显。今天社会一般的绝对意义的“超越”的程度,已经接近当时画家村村民的程度。主流社会已经开放、包容到把你装进来的程度,一个人假如今天还像当年画家村那样生活,已经不具备挑战性和启发性。
但是画家村代表的精神,作为这种“另类”的传承,其内在的价值对今天的社会仍有很多意义。因为世界是没有尽头的,生活是没有尽头的,生存方式和人的精神体验是没有尽头的,过去另类的东西,今天变成了常态的东西,但人类是无限的,还有其它的“可能性空间”可以去开拓,还会有一批新的人,还在对生活的无限可能性进行更深更远一步的探究,这个过程,也是不会完结的。就像人类对太空、对海洋、对极地、对微观世界和对生命的探究一样,人类对于自身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的探究,也是没有穷尽的。
如果说圆明园画家村的精神会在今天和未来再显,它不该是一种形似神离的重复模仿。今天可以再现的,是当年的画家村的某种精神和感受,而不是形式。其实现在大都市中一直存在着大大小小类似画家村功能的“都市群落”,比如说一些兴趣俱乐部、各种网友组织、某些新新人类的时尚娱乐(比如快闪族、cosplay)等等形形色色希奇古怪的小群体、小圈子、小聚会、小团体等,在北京等大城市也已经很多。在都市“亚文化”意义上,它们相当于今天的无数个“画家村”,不过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再现——它们不再是集中居住在一起的群落,因为我们现在拥有更多的技术条件、物质条件和社会条件,大家可以在空间上、阶层上、社会领域上分散存在。社会生活总体上分散化、个人化、小众化了,某种意义上也复杂化了,这种另类也多样化和分散化了,也避免了一些物质性的冲突和威胁。相比而言,画家村时代只有笼统的一种“非主流”的模式,而今天已经需要更多的方式和取向,才能解决今天人们更为复杂的困惑和障碍。随着中国彻底发展成为一个多元多维多功能的社会,各种文化群落就越来越不会集中体现在一个“村”里了。
那么,今天北京上海各种新的“艺术村”又如何呢?这些后来兴起的各种艺术社区,与圆明园画家村已经不是一回事。尽管其中很多人实际上来自画家村,存在着某些历史传承的关系,但如果把他们跟当年的圆明园画家村进行比较,不难发现其中巨大的反差。当时的画家村,根本就不在这个社会结构内,是一种系统不兼容的异端;而今天的798等新型艺术家村,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地得到主流媒体的报道和推介。人们已经不再认为它们对社会构成挑战或威胁,而是觉得它们的存在,至少会促进城市文化发展或旅游业等等。有些市场和资本的力量主动找上门来合作——房地产商人已经与艺术家合作,搞一些互利的合作项目等等——因此今天的艺术家群落,和社会主流找到一个对接点,越来越成为这个正常社会结构内的产业链的一部分了,更像这个社会中的一个“行业”和“职业”。
原来圆明园画家村的一个重要的属性,是站在当时我们这个社会“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心理的“边缘”上,背对着熟悉的常规主流社会,面对着外边未知的领域,努力向外探索;而今天的艺术家村的意义,首要的不再是这种面对完全陌生世界的先驱了。现在“社会”的这个边界的范围扩大了,圆圈划大了很多,而新画家村的人们,本来就自然而然地站在“社会”这个圈子的里面,而且是面向社会内部。它们会越来越变成主流社会的一部分,变成人们某种兴趣群体的俱乐部或活动中心,或者一种人们日常的休闲娱乐场所、观光旅游点,或者变成一个产业,比如和资本结合,成为资本周转过程中的一部分,一个投资方式,变成整个社会经济运行机制的一个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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