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
某天深夜翻看藏碟,找到一张1997年坂本龙一演奏会DVD。托赖科技进步,在2005年的新年我可以坐睹8年前坂本弹完一曲和观众轻谈言笑,曲目及至《禁色》(《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配乐),他弃了钢琴走上台指挥。
曾经接受过最正统音乐教育的坂本在台上挥洒自如,他飞扬出的音符几乎使我中毒的旋律依然让人流泪,然而我再也不能从满头灰发的坂本身上找到电影里的青森森的鬓角。
我的一位姐姐说过,如今连“年老色衰”都是男人们的专利了。
2004年春季,日本王牌综艺节目SMAP×SMAP举办年度颁奖Love Show,节目中间回顾了03年坂本客串节目的花絮,那是我最近一次看到他在综艺场合露面。
在SMAP×SMAP单元小品里,香取慎吾扮演的课长正在疯狂发泄对裁员的不满,猛一抬头发现面前畏缩站立的勤杂工竟然是坂本龙一。香取慎吾整个人都凝固住了,荧屏下方打出一行字幕:世界级的勤杂工。
就因为这个2003年从坂本面目上一晃而过的镜头,1992年西班牙奥运会上弹琴的Ryuichi Sakamoto,1988年为《末代皇帝》配乐指挥长发飘飘的那个人,“咣”的一声在我眼前老掉了。
恨不能找个角落哭去,我和我的少年时光啊。
贝托鲁奇在坂本、苏聪他们三人创作配乐时不断建议,“多放一点感情,再多一点投入”,于是成就出《末代皇帝》音乐几乎穿刺画面的莫名悲怆。
现代电影制作流程习惯在剪辑完成后,才在相应胶片格数打孔做记号,然后边播放画面边完成配乐录音。也就是说配乐是注定为了画面而诞生,然而坂本龙一却让配角比主角更富有生命力。我常在夜里边写字边听他最著名的那张《Cinemage》——一个坂本生造出的电影配乐词组,从《禁色》听到《末代皇帝》、《小活佛》,有时甚至还听近似噪音的《Untitled 01》,于是文字也写进些许缠绵悱恻、颓丧癫狂。
前几天北野武因为电影《血与骨》获奖而大发感叹,说他以前拍的电影,包括大岛渚在内都只是玩笑。或许在北野武来说这是真的,然而他的银幕处子秀毕竟奉献给了《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这不是一部好电影,甚至不是一部好的大岛渚,但它保留下了许多珍贵记忆。比如说,除了相声演员北野武之外,1983年同样还有两个男人因大岛而被胶片记录下影像,从而完成他们人生各自的第一次。
这两个男人,一个叫坂本龙一,另一个叫大卫·鲍伊。
多年后,在磨灭了对于那身土黄军装的直觉憎恨,甚至淡忘掉情节之后,唯一我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只剩封套上坂本龙一略带鄙夷的撇嘴的神态。
这些年来,坂本并没有停止工作,他创造了歌姬中岛美嘉,他玩过Bosa Nova,他为重拍的Femme Fatal(《蛇蝎美人》)配乐。我看日剧《永恒的仔》只为听他一段钢琴,我甚至下载过电子游戏《七武士20xx》。
2001年7月21日,坂本在他的随笔里写道:……或许生物学家会研究它的DNA,植物学家会研究它的叶片,……可是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纽约街角的一棵树。
那年,坂本龙一堪堪踏进50岁高龄。
面对他我想说的是,总有一天,我们衷心爱着的那些男人会和我们先后老去。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如同坂本龙一看着街角行人树般用记忆拍摄下那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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