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艺术在20世纪末期和21世纪初期的几年正处于一个危机时期，这个危机是指艺术正面临着艺术和美学的观念通过建立自我区分性和自我反对的方法进行原创的可能已经穷尽；艺术表达的手段和艺术界限的突破已不再有任何禁区之后，超越禁忌带来的兴奋点和反抗意义随之消失；艺术面对的社会和全球性的问题正在转换，还没有形成一种真正意义的新的精神症结作为表达的资源。

　　现代艺术在20世纪初受科学的影响，试图建立一个区分性体系，不仅使艺术和文学、哲学之间要产生区分，并且，还要在绘画上建立自己的唯一性特征。康定斯基、马利维奇等人的抽象绘画就是这个思潮的开端，它采用的是排他性方法，既排除像绘画和雕塑、社会性艺术之间的共同性，又反对艺术史的重复性。这种以艺术自身为参照对象的方法之后也产生了立体主义、构成主义、极限主义、大地艺术、概念艺术等，后现代艺术是对这一思潮的反动，绝对意义的排他性和不重复性一方面在概念上很难成立，另一方面，也使艺术自身陷入一个极其狭小的领域，并且越来越丢失对于情感和具体社会性的表达魅力。

　　对于艺术表达的手段和艺术界限的突破，实际上来自对20世纪初艺术体制在观念上的限制和束缚的反抗。这种反抗也会产生社会美学和语言意义，但跟艺术自身的本质关系不是太大。杜尚是一个较早的例子，紧接着是博伊斯和安迪·沃霍尔，他们都是以艺术的名义将非艺术引入艺术体制的坚定表演者和实践者。杜尚将现成品说成是经他签名的艺术品，并且做了大量装置；博伊斯将政治性举动解释成艺术行为；安迪·沃霍尔则将对现成商品和公众人物形象的模仿性认同为艺术。从达达主义和构成主义的摄影拼贴起，艺术开始了一场突破媒介的运动狂潮，它既是一种对新的表达手段为寻找而进行的寻找，也是一种媒介超越论的观念实践。绘画、雕塑一度被看成低级的媒介，装置、摄影、Video、计算机等媒介被引入艺术实验领域，或者综合所有手段进行的总体艺术方式，则被看成是一种高级的媒介。尽管在八十年代末期以后，绘画、雕塑这些传统艺术在里希特、杜安·汉森等人的努力下重新恢复了与电子新媒介和综合媒介之间的平等关系，关于非艺术和新媒介自身的突破已不再具有艺术史的意义，突破界限本身成为了一种为突破而突破的只有实验意义但没有体制冒险性的行为，这样的行为已经充分受到艺术体制的鼓励。但像计算机和三维虚拟等高技术媒介自身的美学特质和表达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可能性依然会出现。

　　科学实验、工业革命和大都会、社会和国家现代性，这三者的前三百年的演变促使了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和左翼艺术的诞生。艺术的社会性反应也许还可追溯到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促使艺术对于人的问题的关注，但现代艺术真正意义上的对于工业革命造成的人和社会新的不平等问题以及自我主体性问题的精神表达，则是在现代欧洲拉开了序幕。这一条线路直到后现代和跨国资本主义时期，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东方性等，随着全球资本主义和民族国家功能的兴衰，新的问题依然会产生，这些问题在产生新的精神症候，但变成一种新的话语方式和分析方法还有待时日。

　　20世纪主要走过的这三条线路中，电子媒介艺术将会在21世纪的未来五十年沿着高科技的开发以及全面的消费产品化，具有更深入的可能性，并形成一种真正意义的未来主义艺术美学。

　　未来的艺术将主要沿着两个极端进行，一个是更电子虚拟和传输的规模化；另一个是更直接的身体性和社会性的交流。前者表现为手段的高科技化以及相应的高技术美学，后者涉及传统意义上的对于人类社会不平等命运和自我灵魂、身份和主体性的深层形态的表现。这其中，更多层面的学科性话语和理论方法会被整合进来，比如意识形态理论、消费社会理论、符号身份理论、新帝国理论等，也包括风景画理论、肖像画理论、电子文化理论等专业视觉和媒介方面的成果。

　　艺术表达的媒介手段会更加走向综合，首先是电子媒介手段的综合，比如像电子游戏、多媒体文本、虚拟三维视觉和远程虚拟实景的交流技术的综合。电子游戏在过去数十年主要被看作一种娱乐形式，即使有一部分艺术家使用电子游戏的互动方式进行实验，但仍然属于低技术层面和个人技术的表达。多媒体文本是指一个集文学、音乐、影像于一体的电子文本，其表现形式可以是一个光盘，或者是一个光盘般质地的电脑硬盘。电子游戏的互动程序和多媒体文本的结合，将使艺术可以进行一种更史诗般的虚拟创作，可以将历史、文学、电影、音乐等众多的知识和经验综合在一个作品中，这种作品的形式和结构特征已经在目前的好莱坞科幻电影中初步实现。如果加上虚拟三维视觉技术以及远程实景交流技术，观赏者可以坐在家里虚拟实景欣赏，并且与异地的人进行互动。

　　好莱坞在三维虚拟和多文本综合方面已经作出了许多尝试，像《指环王III》，同时在人文深度方面却有很多欠缺。但个人的Video艺术也面临着一个困境，即高科技密集的电子媒介艺术需要资金和多项工程人员的配合，缺乏商业体制的支持。目前个人Video在技术上离好莱坞的差距越来越远，当然商业体制又容易扼杀个人的精神深度。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要么是重新寻找一种更为廉价的自动设备和普及软件；要么是在文本的内容打破高级文化和低级文化的区别，在形式、题材和视觉上增加娱乐性、可看性，这在《黑客帝国》中已有实践；或者未来的艺术中心有完好的基金会和制作中心的支持，保证艺术家完成更大规模、更技术密集的电子媒介作品。

　　在21世纪，对抗的美学和艺术表现主题方面，仍然会成为艺术的一个核心单元。只要有各种形式的对个人的压抑和社会性统治的出现，就会有对抗的美学和艺术表现母题。比如电子社会、消费社会、跨国资本主义、大众出媒体和少数国家的帝国化，这些统治性结构至少在21世纪上半期，仍然会以惊人的规模和速度扩展其结构力量和统治范围。这些统治的力点依然在于实体权力和技术宰制，而反抗的艺术渠道依然在于视觉美学和叙事的意识形态，在话语方式和表达技术上会更趋于复杂性。

　　人文科学在21世纪也许会在两个领域取得突破，将会促使艺术的全球视野和哲学背景发生深刻变化，从而影响艺术的美学观念和哲学整体观。这两方面都会和中国的崛起有关，一个表现为中国在实践和思想史都完成了十九世纪前后从版图到内心逻辑和语言的真正前后统一，即使不能现实地界定一条一以贯之的线索，也能拟建起一个贯穿讲述的结构逻辑；另一个表现为现代西方的哲学和艺术基本上为汉语所吸收和理解，并在一个新的框架内理顺中西两个结构之间的比较视野，形成一种帝国气质。这两个方面都取决于中国在政治和经济体系上的真正崛起带来的一种整体效应。

　　中国在未来二十年的超混杂结构的成长仍然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是有两大问题会影响今后半个世纪的文化经验。比如它如何解决两极分化问题，是走资本输出和殖民输出的道路来解决中产阶级的成长空间，还是加大两级距离？前者使中国性文化直接像当年西方那样同全球各地的文化发生碰撞，后者将可能使精英文化继续淹没于大众文化。另一个是如何解决哲学的语言概括问题，使中国在21世纪能够以哲学、艺术史和文学等软力量影响世界的意识形态。或者，也有可能中国的经济崛起只是造就一种罗马帝国式的好莱坞式的结构性的物质文化，它具有帝国的气质和力量，但没有真正意义的道德和哲学主体性，以及艺术上深入人心的力量，就像好莱坞那样，仅仅靠视觉壮观和帝国气势震慑人心。

　　20世纪表现为西方现代性的开始以及后现代性在世纪末的终结。后现代是现代性解体的一个开始，或者说是现代性意识形态解体和崩溃的开始，这个开始的一个标志是后现代艺术开始消解时间的概念，将不同的历史片断放在一个结构里，即使有时间也只是一种叙事时间，并没有一种真正意义的历史时间。21世纪的艺术不应该再有时代的概念，只有各种结构之间的交错、重叠和卡位，结构的转向才是导致变革的一个可能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