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与艺术自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宗教艺术因此在许多文化中成为显学,而中国文化虽以人间性见长,但宗教对艺术的影响仍然既深且大,绘画、雕塑中的仙佛人物、建筑里的佛寺道观,乃至文学中的志怪传奇、音乐里的梵呗禅诵,固为其直接的表现,隐逸哲学、禅宗思想更时时渗透于各门艺术中,因此,离开了宗教,想深刻了解中国艺术的全貌乃不可能。 然而,宗教在历史中虽扮演了重要角色,但百余年来它在中国却常被冠以负面的评价,从早期破除迷信、废庙兴学到后来标榜无神论才是科学等种种作为,宗教的被污名化可说从未间断,也因此,近现代的中国就很难谈到丰富的宗教艺术。 大陆如此,二三十年来佛教大兴的台湾亦然,弘法既成为宗教勃兴的要务,艺术呈现就只能等待时机。可以说,相对于宗教的弘法、讲经、出版、造寺、布施,宗教艺术仍是极弱的一环。 有鉴于此,台湾佛光山道场乃在十余年前尝试将梵呗以当代形式呈现于舞台。初期遭遇到许多困难,困难有来自教界批评的,总认为出家众在舞台上表演有失威仪;更有来自艺术界的,最初的唱诵总让人有西洋圣歌的影子。而也的确,僧众从寺院转至舞台,要如何让角色转换适得其分便是一大挑战!困难也有来自学问资料的,由于过去对这方面的整理很少,真要应用时就捉襟见肘,遑论融合改造! 然而,经过十余年的尝试,佛光山的梵呗赞诵已成为台湾佛教文化发展可资辨认与期许的对象,而就佛光山来说,它更成为弘法、结缘的利器,于是乃在遍游世界诸地后,终于有了去年十一月大陆之行的演出。 大陆的演出分别在北京、上海举行,节目是由两岸共同提供的,因此,演出对佛光山而言,固是自己梵呗赞诵的呈现,也有寻根结缘的意味。而从大陆来讲,虽属文化母体,但这些年来宗教既身处边陲,则来自宝岛的演出自然就成为珍贵的参照对象。 果不其然,这场演出由于分属汉藏佛教不同地区的展现,因此从台湾来看,乃更觉多采多姿,因为里面有台湾僧众所不擅长的佛教器乐,也有藏密特殊的唱诵。而对大陆来说,佛光山僧众上台后的宝相庄严则着实让大陆仍有民间佛乐懒散习气的演出相形见绌,许多大陆观众也认为经由这次演出他们才知道佛法“大雄”的真实样貌。 演出是在极短时间内就定位的,按理说,有种种想法应可等待来年修正,但由于因缘不易,再加以彼此从对方都得到一定的启发与震撼,于是打铁趁热,乃有了两个多月后在台湾的这一场演出。 演出虽一样是两岸同台,但看过北京、上海场再来看这场演出,则又有不一样的感觉。 首先,是节目内容更多元了,除了佛光山、五台山、拉卜楞寺的佛乐外,又有了藏密的金刚舞、少林寺的木鱼功、西双版纳南传佛的佛乐,这种多元,让不是佛教徒的观者也能感受到内容的丰富。 当然,只是多元也可能纷杂,两个多月前的演出内容较此单纯,却让人有轮番上阵、彼此鲜少相关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一来自僧众表演不一,也缘于佛乐彼此性格的差异,不过,这些毛病到了这次竟已减至最低,让人真正有一种“一台节目”的感觉。这一切,一方面缘自各个节目都达到一定的舞台水平,另外,也由于某些节目将汉、藏、南传的僧众、佛乐融合呈现,后者对常接触各宗派的台湾听众也是个崭新的经验,所谓“佛法大海”竟似乎能在舞台上实际印证。 而尤其值得关心宗教艺术的朋友肯定的,则是全场节目所具有的三千威仪。就大陆僧众来说,一脱三个月前的懒散,个个宝相庄严,而就由于这庄严,许多圣歌演员、仪式表演的矛盾乃自然跨越,而过去佛光山梵呗表演常让人有过多“法会”的感觉,也因这被冲淡了许多,呈现出宗教艺术“大化无形”的效益。 三个月能有这样的演出转变的确出人意料,这一方面要归功于两岸相关人士的强烈企图心;另方面身为艺术总监的田青以其学识、人脉将各式表演溶为一炉更功不可没。不过,归根究底,它还因善用了两岸文化发展的“互补优势”所致。 两岸的佛教艺术发展,台湾的优势是宗教文化发达,起步较早,僧众的训练全面且具威仪,舞台情境、演出内容与佛法精义的应对较圆满,但缺点则是佛乐的风格也较单一;而大陆的优势则是保留较多的呈现内容,在器乐上较为专长,但缺点则在僧众威仪少具,舞台转换陌生。如此优劣互见,合在一起,佛乐该有的面貌乃能较完整深刻地呈现,而为何会成为“一台节目”的关键就在于此。 当然,作为佛教修持、佛教思想的深刻投射,节目在往后还有许多增进的空间,例如:大陆僧众对舞台走位、表情应更为自然;哪些节目是经由改编、哪些是历史样貌应该说明清楚,唱诵上的基本功仍须再加琢磨,节目说明及现场解说的功能可以再加强等,然而,作为一个文化现象,这三个月的演出改变的确令人兴叹,推而及之,有心人更可由此思索,如何让两岸的宗教、艺术乃至整体文化交流形成类似的“优势互补”,若能如此,这场演出还真应了佛家的一句老话是:“功德无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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