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近期上演了一部名为《天堂,打左灯向右拐》的贺岁话剧,这部据慕容雪村的网络小说《天堂向左,深圳往右》改编而成的多幕话剧,是自去年《今夜请将我遗忘》获得成功之后,又一次以贺岁话剧的形式,在岁末年初的这段时间里浓墨重彩地在该艺术中心上演的。
与热闹的贺岁电影相比,《天堂》这一话剧却似乎走了一条另类的贺岁之路:空灵的舞台,黑暗的基调以及死亡的结局,正如导演杨晰巍所言:“送给大家一部全面震撼心灵的作品也许是新年最好的礼物,因为当我们一点一点失去的时候,绝不能失去悲伤的能力,那是最后的底限。”戏剧呈现了三个青年人在深圳这个欲望城市中的挣扎与陷落:刘元靠出卖嘴皮子贩卖其所谓“经济理论”而成名,陈启明靠“下嫁”暴发户的女儿、相貌丑陋毫无文化的黄芸芸而改变身份,肖然则更是靠出卖良心而一夜暴富。当肖然面对现实发出“我们一定会有钱”的呐喊时,他并不知道,有钱的结果只是换来“贵易友,富易妻”的结局。金钱之路摧毁了三人的友情,摧毁了肖然与妻子韩灵十二年的婚姻,并且最终也摧毁了他自己的生命。戏剧所探究的,无疑是“金钱”的问题,这个古老而又现实的主题,虽然在该剧中并没有超出观众期待的视野而又被做了最传统的最合逻辑思维的演绎。但是如果你不是一个太过挑剔的观众,那么可以说,《天堂》一剧应该算是一个成功的演出,不管是剧本的改编,人物的表演还是整体氛围的营造,都达到了平凡中的深刻,在深沉中叩问心灵,在感动后引发思索。
但是,该剧是以贺岁剧为品牌而宣传上演的,于是正像它所处的档期是在新旧年的夹缝当中一样,《天堂》一剧也在贺岁剧的高帽下体现出一种不自觉的艺术两难,而这种两难也在深层次上体现了话剧艺术甚至包括影视剧艺术的困境。
首先是一种情调上悲喜成份选择的两难。去年《今夜请将我遗忘》演出的时候,就有观众和记者提出:作为一部贺岁话剧,为什么不是喜气洋洋、幽默诙谐,而是像主人公“陈重”一样沉重呢?而今年,《天堂》一剧继续延续了去年的话剧风格,甚至是更强烈的悲剧气氛,歌哭当中弥漫着感动与反省,成为贺岁话剧有别于贺岁电影的一个独特的个性气质。但是正像该剧借“贺岁”之品牌来扩大效益一样,它也为这种现实的效益而失去了一部分艺术的自主性。正是基于这种“贺岁”的身份认同,《天堂》一剧中穿插了大量油嘴滑舌的调侃和赤裸露骨的词句,虽是有一种王朔般小人物的自我解嘲,但终因过份外露而难免有哗众取宠之嫌。在该剧的情景中,有几处至悲的场景。一处在开头,舞台灯光尚未打开,在忧郁的音乐声中,旁白声念起了肖然死前的一封信:“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也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我从来没问过,但我经常想到你,两年之前每月想一次,一年之前每星期想一次,现在每天都会想,你也许不相信,我还好几次梦到你,你还像原来一样漂亮,你在校门口掐我,在女生楼下咬我,不过一点都不疼……”末尾那一句“一点都不疼”却让观众的心隐隐地疼了。于是在戏一开始,便预设地让该剧弥漫上了一种忧郁的空气。另一处在接近尾声处,肖然与妻子离婚前的一个场景,肖然要留下那多少钱也换不来的照片,而韩灵却绝望地把它们撕碎了。可以说,该剧以悲始以悲终,却在中间的一部分情节中,稍稍偏离了这种情绪氛围。比如陈启明闻到身有异味的黄芸芸而头晕倒地,肖然类似于单口相声似的广告套语,还有刘元那关于夫妻性关系的经济理论,都多少夸大了幽默的效果而偏离了该剧的情感基调,败坏了整体上的感情亲和力。虽然也闻观众的笑声,但这种笑声较至悲处的眼泪却肤浅得多。这些不能说不是“贺岁”之盛名带给该剧的一种负累,“贺岁”的本意驱使他们在一个悲伤的“死亡之剧”中,寻找各种可能点染观众兴趣的元素并藉以夸大地表现,并因幽默的迫切而带来调侃的失控,成为该剧整体观上的几处暗影。我们需要笑,但在这种悲剧中,契诃夫的含泪的笑也许比低俗的黄色笑话更切合该剧的情绪。
这是就该剧的情调而言。另一种两难,则体现在主题上大与小的两难。《天堂》一剧就题材而言,是极普通的。但身为“贺岁剧”,于是在潜意识中,就会因其被期待的程度而被先入为主地加重了分量,所以在该剧中,我们可以看出它努力地想升华主题而做出的稍嫌拙劣的揭示与表白。比如他们的话:“谁把自己出卖得最彻底,谁就越出人头地。”“钱让人神态越来越平和,体态越来越雍容。”以及韩灵最后向肖然的愤怒的指责:“我恨你的钱!”等等,因其极力想从一般概括抽象出普遍而做出的向“大”的主题的努力,低估了观众的欣赏水平,也将自身的主题限于一个固定的既有模式框架中,失去了多层开发想象的可能。试图用一曲青春的歌哭来将金钱的陈旧话题漂洗出别样的思考,或者说,它用一个小的视角,却尽力地展示出一个广大的主题与情绪。其“贺岁”也许正是想突出其分量,从而努力地自我揭示主题,但这种向“大”的努力,恰恰削弱了其主题更广大的展开空间,比如关于刘元与肖然在对待“小姐”的不同态度上,一个是羞涩和温柔的,一个却是有些性虐待倾向的,这本可以从另一维度上展示人性内心深层的复杂,但这些可能都被金钱这一“大”的主题一笔带过并抹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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