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后美国电影的意识形态症候

　　9·11之后作为世界超级列强的美国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方面都产生了重大的变化。这一系列改变不可能不涉及历来与美国政治保持“暧昧”关系的好莱坞电影。尽管美国曾经有一个不成文的禁令，就是不直接拍摄以9·11为表现题材的影片。但是，随着西方国家与伊斯兰国家的冲突越来越升级，与国际恐怖势力的冲突越来越尖锐，恐怖战争的危险正在不断加剧。美国本土不再是一个可以高枕无忧、免遭战火涂炭的后方乐园。包括白宫、五角大楼、华尔街 在内都可能成为恐怖袭击的目标。美国国民的心理恐 惧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程度。普通国民的生活安全 更成为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如何在现实的领域内消除这种恐惧是一回 事；而如何在想象的领域内消除这种恐惧、进而安抚所有国民的社会情绪完全 是另外一回事。对于前者来说，这是国土安全部、中央情报局的事；对于后者来说，则成为美国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好莱坞电影的一种新的历史职能。

　　针对失败的叙事策略9·11以后的美国电影，特别是带有战争、动作、恐怖、惊险样式的类型影片，相继开始凸现出“恐怖战争”这样一个过去未曾呈现的叙事母题。2002年， 当9·11的阴霾还没有完全消退之时，好莱坞就推出以美军入侵索马里、捕捉军阀艾迪德为题材的影片 《黑鹰坠落》（Black Hawk Down）。在历史上这场15个小时的局部战争，美军与摩加迪沙的地方武装展开 了激烈的城市血战。最后以近百名美军的伤亡，换取的结局只是撤出这个陷阱般的战场。（当年，在美军 囤兵海湾，准备攻打伊拉克之际，萨达姆力图效仿第二世界大战时期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战争模式进行 巴格达的防御战略，他要求高级军事将领们观看的好莱坞电影，其中之一就是《黑鹰计划》。想从中找到 对付美军的锦囊妙计。①）美国媒体发表评论说：“我 们的撤退给全世界的恐怖分子和暴君上了一课，即杀掉几个美国人，即使是以牺牲500个自己人为代价， 就足以吓退‘山姆大叔’。”表面上看《黑鹰坠落》是以一场冒险性的军事行动对美国“国际宪兵”角色提 出了质疑，而实际上，却以美军的“出师”无力从相反方面呼应了9·11之后布什政府的鹰派立场。使人们感觉到像美国这样一个超级军事大国就连一个小小的索马里都“搞不定”。这种叙事策略不仅有效地保 证了这部影片的所谓历史真实，而且在意识形态上刺激了美国在世界政治舞台上有所失落的的“霸权情 结”，进而从反面为美国的霸权主义政策推波助澜。 作为一次疯狂的想象与精心的设计相缝合、周 密的计划与冒险的行动相补充的9·11事件，它强烈地刺激了好莱坞电影业。无论是出于政治的需要还是 出于商业的考虑，通过电影消除恐怖心理，抚慰普通受众的焦虑情绪，是好莱坞电影的“拿手戏”。《恐惧 的总和》(The Sum of All Fears)就是这样一部受到9·11启示的好莱坞商业影片：当核武器的蘑菇云真 的在美国城市的上空闪现的时候，这样一部非科幻电影所表述的战争恐怖与受虐情结，到达了前所未有的 程度。这就像人们在现实中对于死亡的恐惧——无论它是来自于飞机的爆炸还是来自于汽车爆 炸（自杀式袭击）其实都是一回事。所以，以象征的方式消除 战争的恐惧——不论它是核战争还是常规战争，心理的治疗效果也是一样。 好莱坞电影历来是以大团圆的结局作为它经典叙事结构，以此来弥合观众在现实中所缺失的某种心 理需求。不过，这种所谓的经典叙事方法在9·11这个巨大的社会历史本文的制约下做出了历史性的“校 正”。就像珍珠港永远是美国的耻辱一样，9·11同样永远是美国的灾难！在军事上它们都是“失败”的 典范。近年来好莱坞电影中“表现失败”成为一种新的叙事策略。过去，既便就是在侵越战争走向失败的 历史情形下，好莱坞依然还是要拍摄《巴顿将军》（1972）这样标榜英雄的影片来为军队打气。可是9· 11之后的好莱坞为什么出现了一系列表现失败的影片？好莱坞电影存心要与美国政府分庭抗礼吗？好莱 坞在反思美国在国际舞台上的主角地位吗？好莱坞不再是催人迷醉的“白日梦幻”了吗？当然不是！《黑 鹰坠落》、《恐惧的总和》，包括007系列片中的最新版本《择日再死》也是以一次007失败的行动为序幕 的。在影片的剧作情节上，失败显然是为了凸现来日的辉煌胜利，然而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策略，这些“失 败”显然是在谋划着一种胜利不能到达的效果。据媒体报道：美国曾经用印度的苏制苏－30战斗机与美 国的F15战斗机进行了一次模拟实战的空中演习。其结果是F15败给了苏－30。一个在军事上拥有如此强悍实力的国家为什么要用失败来刺激自己呢？有分 析家认为这是为了让美军获得更多的军费预算，以此来加强军备。其实，电影中的故事与现实中的演习尽 管并非完全一样，但是这种失败在意识形态的询唤意义却是一致的。这就是：以电影中的失败来警告人 们：美国的军事优势与国际地位正面临着某种威 胁！对于一个在经济、商业的发展上都有赖于国际化 市场的国家，特别是对于一个在许多领域都处于某种垄断地位的国家，这种威胁的潜台词在 于：为了不让假想的失败真正发生，为了不让可能的威胁成为现实 的灾难，就必须有所作为。好莱坞电影就是这样以一种失去了霸权（决胜）地位的叙事形态，映现出美国 在现实历史语境中“王者”地位的动摇，进而力图实现在现实层面上对这种地位予以巩固与加强。所以， 9·11以后的好莱坞电影不再仅仅是一种娱乐消遣的麻醉剂，而且成为一种与美国国家机器沆瀣一气、刺 激美国国民的强心剂。

　　针对恐惧的心理疗救9·11之后美国人内心最大的阴影是恐怖袭击所 造成的心理恐惧。如何摆脱这种恐惧心理则成为美国电影潜在的叙事主题 。如果我们把电影视为一种进行“心理治疗”的机器的话。治疗效果首先是借助 于观众“自我角色”与“剧中角色”的置换来完成的。在电影的叙事体中，不论是挥金如土的富商，还是统 领千军的首领，都可以成为观众进行置换的对象。因为这些形象正是普通观众在现实生活中难于实现的角 色。通过电影，观众“自我”寻找的就是这样一种在 潜意识中的“代理人”，或者说是一个能够与观众共同分享心理体验的角色。在不同的电影类型，不同的 社会历史语境中，观众“自我”的形象代理人各不相同。在一个恐怖袭击的危险不断加剧、国家警戒的等 级不断提升的现实处境中，坐在电影院里的观众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样的“自我”代理人呢？令观众完全 忘却自我的存在、而进入一种梦幻情景的偶像是一种；使他们以假想的方式解决现实心理疾患的英雄 同样也是一种。 与那些直接表现现实恐怖的影片不同的是：在 9·11之后好莱坞还推出来一系列以殖民主义战争为历史背景的影片。其中包括以美国十九世纪殖民主义 战争为历史背景、以改变人性的弱点、克服心理恐惧为叙事主题的影片《四片羽毛》。该片的导演是美裔 印度籍谢卡尔·卡普尔(Shekhar Kapur)。影片由米拉麦斯（Miramax films）和派拉蒙公司(Paramount Pictures, USA)影片公司联合出品。尽管A.E.W.Ma_son的这部同名小说已经被第五次改编搬上银幕，但 是这都不能改变这样一个历史的事实：这是一部好莱坞在“后殖民主义时代 ”表现殖民主义战争的影片。

　　影片中的故事发生在1875年的苏丹。当时苏丹 依然被英国人所统治。当地人在一个宗教领袖的领导之下，反动武装“叛乱”，袭击了驻扎在这里的英国 军队，并且重创了他们。为了镇压当地的反抗，驻扎在英国的军队奉命开赴苏丹。而就在该团出发之前一 个星期，刚刚订婚的年轻军官哈里，毅然决然地辞去了他在军中的职务。他的这种惧怕战争、临阵脱逃的 举动，受到了包括他的朋友、父亲和未婚妻在内所有人的蔑视。众人对他的这种“懦夫”行为感到不齿。 为此给他寄来了象征怯懦的四根羽毛。就是这四根轻盈的羽毛，却像是四块千斤巨石，压在哈里的心口上 几乎令他窒息……被严重刺伤了自尊心的哈里，得知英国军队在苏丹激战损伤惨重的消息后，更加感到羞 愧和耻辱。哈里只身前往苏丹，他假扮成阿拉伯人，横穿沙漠，潜入英国军队，伺机拯救那些认为他是懦 夫的同胞，同时来洗刷自己的耻辱、证明自己的勇敢……这个发生在十九世纪的战争故事，好像与今天 的世界时局，特别是与美国的社会现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牵涉，在主流媒体上这部影片被人们称之为是描 写“有关勇气、忠诚、荣誉和赎罪的故事”。毫无疑问，哈里虽然开始是一个被恐惧所吞噬的人，但是在 影片的最后，我们看到哈里不仅战胜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对战争的恐惧，变成了一位在沙场上与敌人殊死搏 斗的勇士，从地狱般的监狱中神奇地逃了出来，而且重新拥有了曾经失去了爱情。无论从人格的意义，还 是从心理的意义上判断，哈里都是一个胜利者。好莱坞神话英雄所具有的荣誉，在哈里身上几乎无不具 有。如果说，在哈里的身上曾经注入了国民的某种恐惧心理的话，通过整部影片的叙事流程，这种心理恐 惧在到达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之后，得到了彻底的疗救。 一部影片的历史语境虽然不能决定作品的终极 意义，但是，不同的社会历史语境有时会通过改变观众对影片的关注视点进而改变影片的意义。如果，制 作者本身就是在利用电影的叙事语境与社会的历史语境之间的“互映”关系来实现电影的潜在意识形态职 能，那历史语境对电影意义的“校正”就更不必说了。在这种批评视野内来阅读表现殖民主义战争的《四片 羽毛》，这四片轻飘飘的羽毛所承载的内容确实是过于沉重了。不过，如果我们要追溯恐怖主义的历史渊 源的话，世界上两个历史最悠久的恐怖主义温床恰恰源于殖民主义。英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前后矛盾的 殖民政策造成了犹太人和巴勒斯坦人的利益冲突，以致于伊斯兰极端分子开始把恐怖袭击作为反抗犹太国 家和其盟友的武器。而以天主教徒为核心的爱尔兰共 和军的所在地北爱尔兰从16世纪就是英国的殖民地， 不同集团之间的利益冲突，导致恐怖主义的孳生和蔓延。 ②当人类历史对殖民主义给予彻底否定的时候，电影作为一种叙事体系，其中所表述的殖民主义的战 争还在起着一种询唤作用。包括《特洛伊》这样的英雄史诗，也开始把一个好莱坞电影过去并不刻意书写 的“牺牲主题”置于影片的叙事本文之中并进行强烈地渲染，这些叙事策略的变化都表明好莱坞电影与美 国的现实社会政治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据报道，本·拉登曾经是007系列片的“忠实观 众”。被美国列入9·11恐怖事件疑犯的穆罕默德·阿塔在美国期间曾经因租借好莱坞动作影片的录像带未 及时归还而引起人们注意。③固然，我们不能为此就断 言：好莱坞电影为9·11恐怖事件提供了设计的蓝图。但是，如果说“恐怖想象”造就了恐怖的现实，那么， 恐怖的现实现在又反过来继续造就新的“恐怖想象”。电影与现实就是这样看似好象没有什么牵扯，而实际 上却在相互映现，相互指涉，100年来莫不如此。

　　① 袁惠菊、王海杰《巴格达保卫战怎么打？》《环球时报》2003年3月14日第二版。② [美]哈利·亨德森著，贾伟等译《全球恐怖主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2月 版，第14页。

　　③《恐怖分子为何安全藏身美国》《参考消息》2001年9. 20第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