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璇吟唱弄堂诗篇
如果要追溯我们今天所呼唤的“上海都市电影”这一概念的渊源,那幺1937年明星公司出品的《马路天使》毫无疑问应是顶礼膜拜的经典。袁牧之导演,周璇、赵丹主演的这部电影堪称中国影史上一部完美的电影,即使在今天观赏也依然魅力逼人,尤其是影片对当时上海下层市民生活的艺术展现,在今天的意义已经超越了电影本身。
电影笔记
隔窗相望的爱情
青年吹鼓手陈少平所住阁楼对面,住着两姐妹,姐姐小云是个站街妓女,妹妹小红在酒楼卖唱为生,小红、少平隔窗相望,情投意和,孰料一个流氓头子企图霸占小红,少平带着小红逃走,不想流氓追踪而至,小云为了帮助小红被刺伤致死。
这部《马路天使》在中国电影历史上声名显赫,不仅有美丽的周璇和英俊的赵丹主演(当然那个时代的化妆似乎尚未脱离戏曲妆容窠臼,现在看起来有些吓人),年轻导演袁牧之是上个世纪30年代中国左翼电影运动的中坚力量之一,还有摄影专家吴印咸掌机,有著名的作曲家贺绿汀编曲、田汉改词的电影配乐,如此鼎盛阵容,怎能不好看?
普通电影观众永远是看情节的。《马路天使》除了煽情的爱情故事和悲剧结尾外,还有很多杰出细节。用现在的话说,该片成功融合了帅哥靓女、平民视角、搞笑、言情(爱情与友情)、悲情、黑帮等等元素。
例如影片一开始就描述了一支半中半西、不土不洋的迎亲队伍里,男主角吹奏着淌水小号混杂其中,以及他偷偷撩开花轿门帘看见一个奇形怪状女人时的喜剧场景,不仅有条不紊地介绍出了影片的主人公们,而且还充满荒诞感。随后更多的细节刻画了生活在最底层的妓女、歌女、吹号手、报贩、剃头匠等众生像,他们贫困失业的痛苦和悲惨的命运却并没有无病呻吟地表现,而是通过人物的挪喻与黑色幽默的诸多细节一一展现。
重要的是,整部电影节奏明快,细节诙谐,没有把人物塑造成“完人”,穷人也并非都能看得起并帮助身边同样命运的人。最让人吃惊的是年代久远的“吻戏”。男女角色虽然身份卑微,但阁楼上下两对男女的激情“吻戏”可叫人大跌眼镜,可见早期的中国电影尺度与观念皆是开放性的。
另外,这部电影的配乐非常棒。1936年前后,有声电影完全取代默片,完全的有声片也逐渐取代了配音片,对有声电影艺术的探索也更多地集中到了声画蒙太奇的结合上,《马路天使》的艺术贡献便集中于此。这部影片中,对白、声响、音乐和歌曲等各个因素在完整的艺术构思下已经结合成非常有效的表现手段,声音与画面的蒙太奇组合运用上可圈可点。
据说是导演找来两首苏州民谣,一首《哭七七》,一首《知心客》,由田汉改词、贺绿汀编曲,周璇演唱,这就是《马路天使》中的插曲《四季歌》和《天涯歌女》。后来影片上演,唱片发行,周璇登上了电影明星和歌唱家的宝座,并获得“金嗓子”的殊荣,这是后话了,且说片中周旋唱歌时,片中切换的镜头画面,简直就是我能看到的国内最早的MTV嘛。
专家视点
弄堂文化的影像百科全书
《马路天使》是一部地道的“弄堂电影”,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中国弄堂文化的影像百科全书。本片的剧本是在一家小酒馆里酝酿成熟起来的,这很像现在的一些年轻导演“聊剧本”的方式。当时,袁牧之、郑君里、聂耳、赵丹、魏鹤龄经常在圣母院路一家小酒馆聚会,看到形形色色下层社会中的人物,就产生了表达的欲望。
本片的音响运用也是匠心独运,尤其是改编自苏州民歌的《四季歌》烘托了绝然不同的气氛,音与画也水乳交融,非常受欢迎。该片的剪接也是成功不可获缺之处,当时片成时共有13本,另一位导演沉西苓看过认为可以删剪得更为流畅和紧凑,于是袁牧之就托沉西苓将影片修剪成 9本,从而使得该片在艺术上更趋完美。(点评:陈山 采写:张悦)
人物
交换来的“小红”周璇
本片最大的亮点应该是不同表演风格的演员的表演融为一炉。袁牧之在演员的选择上独具慧眼,由赵丹演俏皮的陈少平,由魏鹤龄饰木讷的老王,都非常合适。小云的扮演者赵慧深也给观众留下很深的印象,虽然全片中她仅有21句台词。
而周璇的出演更是一段佳话,袁牧之认定“小红”非周璇莫属,但是周璇属于艺华公司的,袁牧之说服明星公司的老板以自家走红的影星白杨与“艺华”交换周璇,各为对方拍一部影片。而当时年仅17岁的周璇果然没有让导演和老板失望,把一个小歌女塑造得天真娇俏、惹人怜爱,《马路天使》使其早早达到了自己演艺生涯的顶峰。
演而优则导的袁牧之
本片导演袁牧之中学时代就开始演剧活动,曾参加洪深主持的上海戏剧协社。大学时代,在多部话剧中担任主角,以自己细致而富于变化的表情、声音以及动作获得过“千面人”的美誉。1934年,袁牧之进入电通公司,主演了《桃李劫》和《风云儿女》,之后又在明星公司主演了《生死同心》,在片中他一人扮演革命志士和华侨青年两个不同角色,令人叹服。
在其主演的电影获得成功之后,袁牧之开始自己执导影片。他先是在1935年导演了“音乐喜剧片”《都市风光》,然后在就拍摄了自己最优秀的作品《马路天使》。可惜这第二部作品也是他导演的最后一部作品。抗战开始后不久他就奔赴了延安,投入到了根据地电影事业的发展之中。
(张悦)
文化镜像
“天使”栖身之处:文人笔下的上海弄堂
市井的弄堂
在不和谐的弄堂交响乐中可以看见在后门外有各种不同的滑稽小戏的表演。为的买青菜省一个铜元,勤俭治家的主妇,有时也舍得向卖菜人送一个飞动的秋波。这种弄堂里的活剧,若是到了夏天,更要大规模地扮演了。母夜叉孙二娘穿着黑香云纱裤子,手拿着鹅毛扇,可以在弄堂里表演她的神通。到处摆着椅凳,人们团团地聚坐着,尤其是晚上,到处可以看出人浪来。女人的黑裤,排列起来,如果您不小心,她们的突出的臀部的双曲线就会碰到您的身上。在习习的晚风里,产生了浪漫史和悲剧的连环图画。马桶之神所统制着的那些弄堂,又成了一个没有一根草的夜花园了。那也就是黑裤党的大沪饭店和百乐门跳舞厅啊。
——穆木天/《弄堂》
性感的弄堂
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亲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有一些私心的。积着油垢的厨房后窗,是专供老妈子一里一外扯闲篇的;窗边的后门,是供大小姐提着书包上学堂读书,和男先生约会的,前边大门虽是不常开,开了就是大事专为责客走动,贴了婚丧嫁娶的告示的。它总是有一点按捺不住的兴奋,跃跃然的,有点絮叨的。晒台和阳台还有窗畔,都留着些窃窃私语,夜间的敲门声也是此起彼落。还是要站一个制高点,再找一个好角度。弄堂里模七竖八地晾衣竹竿上的衣物,带有点私情的味道;花盆里栽的凤仙花、宝石花和青葱青蒜,也是私情的性质;屋顶上空着的鸽笼,是一颗空着的心;碎了和乱了的瓦片,也是心和身子的象征。那沟壑般的弄底,有的是水泥铺的,有的是石卵拼的。水泥铺的到底有些隔心隔肺,石卵路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觉。两种弄底的脚步声也是两种,前种是清脆响亮的,后种却是吃进去,闷在肚里的;前种说的是客套,后种是肺腑之言,两种都不是官面文章,都是每日里免不了要说的家常话。
——王安忆/《无言独白》
平和的弄堂
上海的弄堂总是不会有绝望的情绪的。小小的阳台上晒着家制干菜、刚买来的黄豆,背阴的北面亭子间窗下,挂着自家用上好的鲜肉阉的成肉,放了花椒的,上面还盖了一张油纸,防止下雨,在风里哗哗地响。窗沿上有人用破脸盆种了不怕冷的宝石花。就是在最动乱的时候,弄堂里的生活还是有序地进行着。这里像世故老人,中庸,世故,遵循着市井的道德观,不喜欢任何激进,可也并不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只是中规中矩地过自己的日子。
去过上海的弄堂,大概再到上海的别处去,会看得懂更多的东西。因为上海的弄堂是整个上海最真实和开放的空间,人们在这里实实在在地生活着,就是上海的美女,也是家常打扮,不在意把家里正穿着的塌跟拖鞋穿出来取信。
——陈丹燕/《上海的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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