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来,因为长期主演 《暗恋桃花源》,金士杰是许多人心中“永远的江滨柳”。
三十年前,也正是金士杰的 《荷珠新配》,打破了台湾剧场一片荒芜的局面,因此他被赖声川评价为 “台湾现代剧场的开拓者及代表人物”。
随着龙凤胎儿女的出生,金士杰也更加随俗,不但常常提起奶粉钱,还终于拥有了手机与汽车。 “但是创作,能不妥协就不妥协;我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也没有妥协的必要。 ”下月2日至3日,集编导演为一身的著名戏剧人金士杰将携话剧《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来沪,饰演一个患了“渐冻症”的老教授莫里,将与卜学亮饰演的学生米奇展开14次死亡前的对话。
用一个姿势在离别时说再见 问:这次来沪演出的《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的剧情看似颇为简单,您觉得这部剧想要讲述什么?
答:在剧中,米奇毕业的时候,莫里看他想要悄悄溜走,就叫住他:你想连再见也不说就这样离开你生活了四年的大学吗?米奇说: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再见。莫里就一把抱住了米奇,说这就是说再见的方式。我认为这部戏就是讲了这样一个主题:“我们用什么姿势说再见? ”离别可小可大,尤其是面对生离死别,我们大多数的人会不知所措。
问:为什么选择了渐冻人这样一个形象?
答:其实这是颇有意思的一个形象。虽然他们在学校时关系非常好,可是米奇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后,已然成为一个高阶层人士。虽然他尽量让自己放下架子,但是莫里一眼就看出米奇带着严重的面具。表面上,莫里因为渐冻症一步步走向死亡;事实上,我们能看到米奇身上被“冻结”的更多。其实,每个人都有渐冻症,我们都需要不断对自己破冰。
问:据说这部戏有非常丰富的笑料,为什么要用反差的方式处理生离死别?
答:婴儿与老人,花开与花落,在世界的运转中,这些事物并没有高下差别,只有我们人类会认定它是喜悦还是哀伤的。很多人对着即将离世的亲人嚎啕大哭,其实这是不恰当的。试想一下,如果你马上要咽气了,你希望你身边的人怎么对你?难道是哭泣吗?难道是敬畏吗?
离情依依不能代表全部。在月台上,如果只有离情,那就走不掉了,还会有一路走好等祝福的话。所以我们会希望妻子还是妻子,孩子依然是孩子,给一个拥抱,嘻嘻哈哈说些祝福就好了。
“文艺青年”是这样炼成的 问:你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
答:我的妈妈是基督教徒,她常给我讲圣经故事。我的爸爸也会给我讲《苦儿流浪记》之类的。眷村里还生活着很多老兵,他们孤家寡人的,常常会把小孩子们聚集在一起讲故事。这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那时候,乡下的生活很安静,没有电视机,每一天空白的时间都很多,我经常用来胡思乱想,幻想各种故事。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但很快就会被长大取代。
问:让很多人不解的是您后来读了农专的畜牧兽医。
答:是,在农专里我学的是怎么养猪养牛养鸡。毕业之后,我在牧场干了一年半,养了上千头猪,它们从出生到宰割,怀孕或生病我都一手包办。那是我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的年纪,逃过了别人读高中读大学的艰辛。我不喜欢那个制度,并不代表我不喜欢读书。我这辈子求知欲最旺盛的时候就是在农专,天天泡在书店啃书本。
问:主要读哪一类的书?
答:从文学,到哲学,再回到文学。哲学是个方法,就如同真与善,最后能让我们投降的是美。所以我终于把文学当成了我的归宿。那时候正盛行存在主义,对我影响很深。那种强烈的不安感,伴随了我很长时间,也成为我最终开始搞创作的动力。
问:那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戏剧编导有了职业概念的?
答:我现在做的这个行业,如果把名词拿掉,其实和在路边修皮鞋、在面店当厨师没有分别,都是一种表达。从事戏剧也是机缘巧合,我从小就喜欢自编自导自演,而且很快发现大家知道的故事,都喜欢再听我讲一遍,一定是我的添油加醋吸引了他们。
没有什么演技能比得上生活 问:《暗恋桃花源》的江滨柳对你意味着什么?
答:这是个每次赖声川说要演我都会非常不痛快地答应的角色。从小陪着爸爸妈妈在清明时节去扫墓,躺在那里的都是1949年来台湾的。一个又一个长辈走了,我常常想他们没有老家可以回。他们那些美丽的外滩的梦,一回首就没有了。埋在土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他们把时代忘了,还是时代把他们忘记了。对于他们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午夜梦回时分。江滨柳正是这样的一个梦。在离开之前,他有那么多亲人在身边,有很多后事要处理,可他还是要命地寻找云之凡。但找到了又怎样?又能聊些什么?这是个讨人厌的堂吉诃德,但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为了一个很渺小的事情,愿意不顾一切。
问:印象最深的戏是哪一部?
答:与赖声川合作的《摘星》。那是讲一群智障孩子的戏,也是我做戏以来田野调查最细致的一次。我们和智障儿童一起生活,我很喜欢他们。他们只有十几岁,很多还流着口水,可他们的内心很好,经常跑过来给你问好,不世故,没遮拦,感觉是在和天使交往。
问:觉得自己演得最好的是哪个角色?
答:其实不太有觉得100分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打诨,有的时候也会见钱眼开。有一次,演一个叫《征婚启示》的戏,我演一大堆求婚者中的一人。这出戏用的都是没有经验的“素人”演员,他们不知道台词,所以只能本色演出。我跟他们摆在一起就会输,因为我会有表演的痕迹。你永远不会赢过生活本身,他们没有做戏的任何概念,他们怎么演你都觉得这是真的。
给我生命打上句号的会是编剧 问:怎么界定演员与编导身份的区别?
答:有时候为了吃饭,身为演员的妥协会更多。但是创作是很个人的事,大部分时间我会非常自我中心,能不妥协就不妥协,脾气比较臭。但将来我不免也要步上妥协的道路,因为要养孩子。 (笑)
问:1978年,你做了第一部戏《荷珠新配》,是一部喜剧。在你看来,故事性是不是非常重要?
答:比起故事性,我认为意象更加重要。《荷珠新配》的意象是“你的脸和我的脸”。每个人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如果把你的脸我的脸换一下会怎么样?穷人假装自己是富人,贱人假装自己是贵人。每一部作品我都会用一个意象做主题。
问:后来为什么会进入默剧时代?
答:一开始之所以会想到肢体开发,是因为这同时是在开发心理。我们搞了一个兰陵剧坊,那一段时间做了很多肢体剧,《猫的天堂》《包袱》《冷板凳》《悬丝人》。后来出国留学,发现肢体剧老师讲的和我实践过的一样,原来我无师自通了。在肢体剧里,我们把人当成一种物质。这很幼稚,像我小时候喜欢的卡通片、哈哈镜,是玩性。最后获得的,就是敏感的肢体,还有非理性的禁锢能力。
问:《永远的微笑》之后,你没有再写过本子。还会继续创作吗?
答:对戏剧、对人生摸索是永远不会停止的。什么叫爱,什么叫尊严,关联是什么,语言是什么很多戏剧人都会穷其一生去摸索的,同样非常吸引我。我不能像莎士比亚、贝克特等戏剧大师一样,在有生之年已经得到了对生命的具体感受。我还在摸索,也许我一生都摸索不到底线,也没有关系。
问:编导演都做,最喜欢哪个身份?
答:我在搞剧团的时候,跟纯创作很远。整天做的都是技术工匠的活。体能、睡眠都被消耗得很厉害。但有生之年会给我打上句号的会是编剧。这是个很自私的工作,不需要社交,深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