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艺术家们猛然觉察自己是女人

　　首先要区分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和过去所谓“妇女美术”的不同之处，它们之间差异的主要源头来自世界性的女性主义思潮。这种思潮对中国当代女艺术家的观念和艺术实践所产生的影响，超过清末民初的“男女平权”运动。如果说“男女平权”的实践主要集中在经济、教育等社会政治领域里的话，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主义思潮，主要在人文科学领域发生影响，尤其对文学艺术带来十分深刻的影响。所以从现象看，“男女平权”时期的女画家能和男性画家同样出国留学，自由地学习和生活，能找到工作，独立自主地生活着，就算是获得成功了。尤其是与在她们之前的女画家们只能在父亲、丈夫或儿子的影子下存在的状况比较，已经是有很大的变化了。新中国建立以 后，美术院校男女生同校学习，一起接受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教育，一起到农村、工厂“体验生活”，毕 业后国家统一分配工作——在体制的统一安排下，“男女平权”得到了基本的保证。但男女性别之间的平等，并未触及到更深的文化意识层面。当时女画家作品的标准更多是按社会的审美和需要，而社会往往体现统治集团的认知和意识，如果社会的男权中心意识强大，如果女性画家无法对此质疑或抗争，或者质疑和抗争没有产生效果，那么女性画家的作品以男性审美和需求为目的的无奈也不会改变。

　　因此观察和讨论20世纪90年代中叶以来的女性美术，应该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具有明显的女性视角的作品作为这一时期女性艺术的主要特征，因为它表达的不是一般过去时代不断复述的充满不平等内涵的男女之别，而是有社会和文化意义的性别分析和批判，它要揭示一向被遮蔽的两性不平等事实，所以当代女性的自我意识和性别自觉具有颠覆性的力量。

　　对中国当代女性艺术产生更加直接影响的是西方女性主义艺术，这使中国的女性艺术家们在艺术思想和艺术创作实践中，有了丰富和多样的、不同于以往传统艺术史的参照系统。虽然中西文化背景不同，但由于妇女在社会文化历史和个人遭遇方面感同身受，所以很容易引起感情和认知的共鸣。女性的性别视角开拓了人类对自身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环境更宽广的视野。而性别意识在中国当代女性艺术中最大的反应体现于女性对历史的思考；对现实与生活中女性问题的关注以及与女性有关的传统文化资源的转换和利用；女性自身的感受、心理活动等在作品里大胆、直率而细腻的表现。

　　快乐而伤痛的当代中国女画家

　　九十年代中期女性艺术的作品吸收较多的西方女性艺术的观念和样式，她们很快摆脱了传统艺术的习惯。例如美国女艺术家画的“花”以及对花的重新定义，使中国女性艺术家对传统习惯上的“其貌如花”、“纯洁美艳”等带有强迫意味的性象征观念开始质疑和转换。在一批以“花”为主题的女画家作品中，能看到这种变异的力量，如蔡锦的《美人蕉》系列，将一种生物的死亡周期和生理器官的肌理和花联系一起，这是将传统花的性器官象征与女性的生命现象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峻态度相联系，不是从虚假媚俗的角度，而是将女性的“真实”呈现于观众，虽然她的“花”仍然和生理器官有某种联系，但由于她从一种源于女性自身经验的角度揭示了被掩蔽的真实，反而因易读”显示了颠覆性的力量，从而给陈腐不堪的“花”与女性的美丽寓义神话，注入一种严峻的表情和文化批判力量。

　　女性与家庭问题也在创作中得到反映。基点是质疑于传统女性的家庭定位，并且进而对两性关系提出问题。在前一主题中，作品主要反映现代女性对双重身份的困惑——既要承担传统女性的母亲和妻子角色，又要承担现代女性社会性的角色，于是忙乱、混乱常常出现在画面，如阎平《母与子》系列和王彦苹的有关这一主题的作品。在后一主题里，刘曼文的 《平淡人生》系列，探究了一般视为“正常”的家庭里的女性精神状态。反映女性在接受传统的妻子与母亲角色定义时产生的精神压抑。这不仅可以比较“男女平权”妇女主要反抗男性暴力的主题，因为在她的作品里已表现出孩子作为男性继承人而对女性构成伤害的事实——孩子不仅自我为中心理所当然要母亲奉献，同时也作为父亲的后代——由于承继父姓——对母亲的监督——中国文化里对女性压制的方式有了具体而现实的描述。这些作品因其真实的反映和提出女性的处境及问题而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而最有新鲜感觉和引人注目的是新材料的登场，由于女性艺术家以女性视角有目的的选择材料，使她们的作品有一种观念上的革命性和形式上的完整性。林天苗用线缠绕成一个重达两吨重的线球，施慧用棉线和纸做成像鸟巢一样的物体，李秀勤用原木和钢铁的对比造成一种生理和肌体反应的感受等等。其中引人关注的是女艺术家在使用这些材料的同时所呈现的新的艺术观念。她们采取一种综合性的艺术表现形式，不仅仅由于作品使用材料的综合因素，而且因选择和表述方式之间存在一种相互关联的整合关系。如陈妍音《一念之差》，用玫瑰花和香氛这类非常女性化的材料配以医疗用的盐水瓶和针管等，组成女性和治疗有关的一组意象，它很容易联系女性需要被治疗的习惯认知——而作者利用这种材料和观念的联系赋予作品新的解释，实际上她要表达的是两性关系中女性的被动与困惑——在想获得女性行使自由的同时，对传统女性依赖性仍抱有幻想，在想要获得主动享受性的快乐的同时，伤痛于处女贞洁的失去——反映中国女性从被解放到自我解放的曲折和漫长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