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预防针打多了的缘故，看完《幸福时光》居然不觉得有多么差。其实整个电影看下来还是很张艺谋的，董洁在阳光下抚摸赵本山的脸的情节挺好的。摄影力求真实感，也是张艺谋式的。末尾那段就更张艺谋了，赵本山读信，董洁流满泪水的脸，一帮下岗工人感动的样子，然后镜头拉开，人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小。对了，还有音乐，十分识趣地响起来……不过这里就不是张艺谋好的那一面了，而是他在《我的父亲母亲》和《一个都不能少》里暴露出来的煽情。这时候好像看得出张艺谋的心思，观众该流泪了。

　　我还是没有流，但心里就憋得慌。《幸福时光》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美丽人生》，后者看完以后就绝没有这种憋的感觉，从前面流畅自如的喜剧铺垫，直到快结尾时“砰砰”两声枪响，悲伤自然而然地涌出，电影很自然地控制着观众的情绪。

　　而《幸福时光》就不同，给人的感觉总是疙里疙瘩的。

　　人物塑造失败。看上去导演是想塑造一群善良的小人物，然而把赵本山搞得接近猥琐。他总是口口声声的“胖，暖和”，给人的感觉是结婚对于他来说就是满足基本生理需要似的；而那个胖女人又过于脸谱化，十分令人生厌。赵本山对她的需求简直不可思议，还三番五次出现的他买了玫瑰花骑车奔赴女人家的镜头，给我的感觉这人真是“贱”(本来不想用这个词，可是真觉得挺合适)得可以。其实，只要那个胖女人稍微有一点儿与美好沾边的东西，赵本山都不会显得那么猥琐。但导演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表明自己对肥胖女性的厌恶感，甚至还特地强调了赵本山眼里那肥硕的胸脯，赵本山也有意被表现成一个性压抑过久的老光棍。

　　另外，董洁的瘦弱跟胖女人母子的反差也被有意加强，大概是为了突出后者的惹人怜爱。除非在荒诞感极强的情境中，否则这种脸谱化的人物塑造方法效果是灾难性的。我猜张艺谋是希望拍出荒诞的感觉来的，但他对人性的体察完全失准，变形没有变好，结果就成了丑怪。

　　或者更重要的过失应该记在编剧身上。我暂时无法知道导演对编剧的控制达到何种程度，仅从电影看，编剧的功力实在可以质疑的(不过，我一直有个看法，一个好的导演要么应该找到一个很好的剧本，要么就自己做一个NB的编剧。前不久看到有文章介绍，沙亚玛兰--《第六感》的导演很固执地坚持自编自导。像张艺谋这样先是找小说，然后找个编剧按自己的想法写剧本，一遍一遍地“折磨”编剧，跟地委书记让秘书写讲话稿一样，这种操作的确让人怀疑导演的能力)。很显然，电影的重点应该放在一伙下岗工人如何骗盲人小姑娘这个情节上面。但编导不知为何对赵本山的原欲型爱情显然颇为钟情，前面已经着墨过多，后面还要加上几笔描写赵本山如何被抛弃云云。当然也猜得出这样是为了让赵本山说出那段骗你都是出于爱情之类的话，但实在有些自取其辱，自讨没趣，只是加剧了他的猥琐感而已。

　　张艺谋以前那个城市题材的电影《有话好好说》，按我看还算是挺成功的。李保田演的那个人从劝人别杀人到结尾自己拿着刀子追着砍人，期间的转变写得很丰富也很自然。而《幸福时光》中，一个温馨的骗局被写得磕磕吧吧，没有弦弦相扣的感觉，而是一个片断一个片断地搭积木，最终又偏偏仓促结尾，似乎好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交待。董洁闻着假钱之后的笑容，她若有发现的摸来摸去，最后都没有交待。或者是导演想隽永一番，以为有所暗示已经足够，但实在过于隽永了些。即便你是王家卫，这电影也不是王家卫式的，不用这么让人猜谜似的吧。

　　看完《幸福时光》，第二天又看了侯孝贤的《悲情城市》。侯的镜头深沉得多，两个电影是完全不能比较的。不过当看到悲凉的风声在苍茫的山峦上空盘旋时，我忽然想到，为什么总觉得张艺谋的电影很煽情，但打动人心之处却寥寥可数？大概是因为他实在缺乏对人性的深刻观照，没有悲天悯人的大慈悲情怀吧。钭江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