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两金，万两银，比不上唱一声疙旦亲”

　　——左权民歌

　　刘晓真 采访整理

　　乔建中（音乐理论家、原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原生态”是一个不得以而为之的说法，是因为当代环境下有了太多不朴素的所谓民歌。这个提法源自人与环境的关系，文化和环境的关系，关注自然和文化生态就是四十年间的事情。民间音乐在上个世纪中国现代音乐发展中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与西方古典音乐、欧美流行音乐、中国的通俗音乐和现代派的先锋音乐共同构成“五分天下”的局面，改变了传统音乐一统天下的历史。这最主要是生活本身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民间音乐由于现代教育的推进，少数民族的语言受到汉语普及的影响呈现萎缩的状态，这给民间音乐造成致命的打击。在这样的形势下，提出一个理想主义的“原生态”说法是不得以而为之的。二十多年来，民族民间音乐的集成工作、地方政府对于传统节日的恢复、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试点工程、中央电视台的西部民歌大赛、此次的南北民歌擂台赛等等工作都是在推行对“原生态”民间艺术进行保护的理念。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试点工程就是面对不同的民间艺术品种通过社会的各种渠道来做保存和保护的工作。保存和保护似乎不同的，当然我们也要看到在这个过程媒体对保护原生态民歌的一种污染，为了适应舞台录像的需要所进行的非民歌活动本身所具有的行为，让现场观众假鼓掌等等。舞台对于民间音乐就有着不可避免的异化作用。但是我们要看到这些工作最合理的的部分。

　　作为文化主管部门，看到文化资源的消失萎缩就是要有所措施，面对如今文化进程中原来文化土壤的变异，文化源头受到的损伤，他们的行为就是保护。当然在具体的工作中，也有很多的问题，比如在姐妹会原本是在各村落山头间自发的分散活动，但县政府为了保护它就将群众集中在县城当中来进行，这就损伤了这个活动原本的品质。为了避免这样事情的发生，此次南北民歌擂台赛考虑到舞台上的话筒对于民间歌手的心理影响是非常大的，就不让演员拿话筒，以他们朴素的状态来展示。

　　专业的音乐教育对传统音乐起到了资源的保护作用，但是西方的体系是非常顽固的，由于传统音乐的内容在不断萎缩，因此现在有了恢复的观念但基础还是薄弱的。在台湾，学院里的民歌教育就是要让学生背过一百首民歌，通过这样的教育来打基础。而大陆的民间音乐教育开设了名目繁多的各种课程，但基础没有打好，让学生没有看到民间音乐本身的面貌。

　　伍国栋（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院长、教授）：

　　“原生态”音乐就是处在生活状态中的，以生活为本源的，没经过专业发展，没有现代乐器伴奏的自然态的音乐，是民间集体创作，口传心授的，不像流行乐围绕商业价值进行创作，同时也不是学院派创作的纯粹审美的作品。? 要用一个相对的观念来看“原生态”，此次比赛就是想提倡人们再回到生活而不是对其进行舞台隔离，要让学院派、政府和老百姓对民间朴素的音乐有所认识，比赛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尽管《拉网号子》的生活环境已经没有了，对其进行抢救，有人认为生活都失去了，抢救还有什么用呢？我认为：这就起到照相的作用，通过这样一个手段使人类对自身文化的进程有个认识，就像人们会在童年留下影象，保留对童年的回忆。对于即将消失的民间音乐来说，保存人类童年的镜像，使人们知道音乐文化的母源是什么样子， 学院派有些教授过多关注现在和未来，“重技轻艺”，是实用主义的观点，它的系统化、规范化和共同性是一个必然，技巧的运用和技能的学习对于学生的进步来说是有用的，问题在于离生活太远。对于民间的忽略就是对于历史的忘却，民间歌曲不能用统一的唱法来规范，否则就抹杀得了地域性和个性化的特色，如果都用一个唱法就不是民间艺术了。提倡民歌的“原生态”就是要恢复其本来的多元面貌，其丰富性是无法量化的。民间歌手自然淳朴，再高的音也没有矫揉造作，每个民族对音乐文化都有自己的选择，学院派想通过规范的教育来统领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学院里基本功的训练还是要讲究的，

　　樊祖荫（音乐理论家、原中国音乐学院院长、教授）：

　　“原生态”的民间音乐是与生活连在一起的，是其民族、地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严格地说，搬到舞台上的民歌已不具有纯粹“原生态”的意义，用乔建中先生的话说就是“次生态”了。各种比赛活动虽然使民歌脱离了它的生活环境，但是还没有改变其音乐形态本身，因此，我们仍称之为“原生态”或“原生型”。比赛的好处是进行集中的交流，让大家开阔眼界，提供一个相互学习提高的机会，同时对保护民族民间文化有所促进。

　　音乐教育的规范性和民间音乐的即兴特征有着天然的矛盾，但是并不能丢弃任何一方，应学会两条腿走路。民间那种口传心授、即兴发挥创作的能力是音乐教育应当学习的。在一些学院声乐教育的提法中，民间唱法被单列出来，以与“民族唱法”相区别，那么民族唱法的根基又在哪里？“学院派”经常会谈到自己的唱法具有 “科学性”，我们姑且不论这种提法是否正确，但如果以此把“民间唱法”排除在“民族唱法”之外的话，那就错了。就在这次南北民歌比赛中大家可以听到，蒙古族、傣族、彝族等民族的歌手在真假声的结合上是那么的自然贯通，难道他们不科学吗？ 青海的民间歌手“花儿歌王”朱仲禄80岁了还能唱，其歌声依然动听，气息依然很长，可是没见哪个学院出来的人能够做到这样，所以民间唱法中有许多东西非常值得学院派学习。

　　民族声乐借鉴西洋唱法没有问题，但不能绝对化。许多优秀歌手与歌唱家没有用美声打底子不是唱得也很好吗？不仅搞民族唱法的应向民间学习，搞美声唱法的也应该向民间学习。张权老师从美国学成归国后一直在跟民间音乐家学习，去过很多地方，通过向民间艺术家的学习来继续提高自己。所以现在看来，当前所提的“民族唱法”有其狭隘性。依我之见，民族唱法的本来意义应是“中华民族的唱法”，它是以中国各民族的民间唱法为其根基的，因此决不能把民间唱法排除在民族唱法之外。

　　目前有些人对所谓的“金氏唱法”颇不以为然。我以为，金铁霖作为一个声乐教授，在发声方法、语言与风格的处理上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能自成一派也不简单。尽管有些人已经对这种方法提出异议，但是他的成绩是不可否认的，一味地指责也是没有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有更多的声乐教师搞出其他的路子来让人们接受，以形成“百花齐放”的局面。对于金铁霖教授自己来说，可以进一步扩大路子，但扩大声乐路子是要依靠全国的声乐界来共同努力才能完成的。当前的关键就在于声乐老师们的认识和观念，其中特别是要对民间声乐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这也是举行南北民歌比赛（展演）的重要意义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