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二十年后的艺术会是什么样的。二十年后的艺术同今天的艺术完全一致,或者迥然不同;或者是向历史的重复性回溯,或者是在未来趋向终结,这都不会让人惊讶。艺术这类虚构之道,在将来时日,无论呈现什么样的形态,都不应该令人惊讶。艺术就是将不可能性可能化,它要尝试,僭越,冒险,要令各类界线崩溃。艺术理应摆脱常识的羁绊。它内在的创造,发明和想像,就是要在各个方面向既定的理性和规范发起爆破。我无法预测二十年后的艺术,它们会采取什么样的爆破形式,但是,我可以说,艺术的这种气质,这种冒险的、执著的并且全力以赴的试验气质,注定不会变化。我不知道艺术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即以什么样的手段,技术,样态行事,也就是说,我不知道将来的艺术要呈现一种什么样的面孔,但我知道,艺术——同哲学一样——是人类好奇心的最后温床。 因此,我希望——不是预测——二十年之后的艺术,能够摆脱今天如此之强大的商业逻辑的宰制。后者正在侵蚀艺术的想像力,并且让艺术沦为纯粹的商品。交换价值在主导艺术的生产。艺术在商业的轮轨中踯躅前行。它并没有让自己偏离或者抵制强大的现代性逻辑,相反,它在这个逻辑中,并和这个逻辑共舞。古典意义上的艺术家已经越来越罕见了。这基本上是今天的艺术生产现实。实际上,我们一回头,便发现,今天的艺术正在通向一条反艺术的路上。艺术,在尼采,海德格尔和本雅明那里,既是抵抗之路,也是救赎之路,艺术是针对现代性的栖身之所。但是,今天,它变成了另一个意义上的栖身之所。后一个栖身同各种各样的世俗化的职业栖身并无根本性的差异:二者都是生产者,并享有共同的世间生存法则和交换法则。在此,艺术的拯救,具有讽刺性地变成了世俗拯救。艺术生产,毫无欢乐地变成了商品生产。艺术(前卫艺术)再也不是某些人孤注一掷的自我尝试,而是时尚和喧嚣的满足性的愉快舞台。 人们(我也是)都将这看成是艺术史中正常的一幕,毕竟,谁都难以摆脱这种类似于魔咒的逻辑。但是,如果我们还抱有一丝微弱的理想——也可以说是自欺欺人的愚蠢念头——的话,我们更愿意看到下一幕,看到二十年后可能会上演的一幕。艺术,最好不要变成少数人的职业选择,不要变成一个商业性的封闭循环圈子,不要变成在特定的场所中被观看的景观化对象。艺术,最好不要变成面向生活的表演,最好成为日常生活的实践。艺术,如果挣脱出一个纯粹对象化产品的范畴,而在生活风格的意义上得到理解的话,它就可以恢复它的既是乌托邦的也是古典意义上的功能:美学的救赎功能。如果像福柯所说的那样,一种生活风格,一种个人气质,一种态度本身——而不是被生产出来的产品——变成了艺术品的话;如果像王尔德所倡导的那样,每一个姿态,每一次谈吐,每一次举动,都变成艺术品的话;如果像波伊斯所强调的那样,如果每个人都是艺术家的话;那么,我要说的是——我不是说每个人都可能得救了——生活就会变得有意思一些了。人们不会被韦伯式的巨大牢笼所紧紧地束缚,相反,他们会随时挣脱出这个牢笼,并对自由有一些切身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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