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田壮壮原来是个十分细心的人,在天河电影城的一个餐厅举行记者招待会,他居然亲力亲为,不仅帮忙摆桌子,还对灯光提出特别的要求。对记者的疑惑,田导解释说:“我希望尽量把事情做得完美。”
以下是记者与他的访谈录。
重拍《小城之春》捅了一大篓子
记:据说你每年都会看费穆的《小城之春》,他的作品什么地方打动你,使你有重拍经典的行动?
田:看费穆的作品并非一个仪式,不是像逢年过节那样必须做的事情。主要是我对喜欢的电影会常常反复地看,有时候多达十几二十遍。比如《小城之春》,还有南斯拉夫那个地下导演的《爸爸出差》、美国马丁的《愤怒的公牛》和侯孝贤的一些片子。
但是之前我还确实没有想过会重拍“小城”。一直到1999年末,我发现全世界那么几十亿人都在等待千嬉年的到来,氛围那么燥,我想不出来那一天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那一次再看“小城”,心情特别难过也特别感动,第一次有了重拍“小城”的想法,于是开始研究费穆、找合作对象、找资金什么的。
记:你说自己抱着一种绝对不可能超越费穆的想法,所以没什么压力。这是一种应对公众责难的狡诘吗?
田:其实我拍这部电影的想法是很单纯的。我就重拍一故事,招谁惹谁了?没想到却捅了一大篓子:网上有很多人贴帖子,说得多难听的都有。一些搞电影研究的人也出来说话,说那样的经典,有什么重拍的必要?我并没有想拍一个作品与前辈来比较,费穆的“小城”就是一经典,不管多少人折腾对他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电影是含眼泪干的活
记:你已经十年没有拍电影,这个蛰伏期对你有什么影响?
田:这十年我并没有浪费时间,我一直没有停止与电影人的交流。其实也不是不想拍电影,中间因为剧本审查没通过呀资金呀等问题就一直耽搁下来了。只是我一直有些担心,就是看的好作品太多了,怕自己眼高手低。
记:你没想过拍电视剧吗?没有受钱的诱惑?不怕被遗忘吗?
田:我这个人还就有这个长项,没有受到金钱的诱惑。我觉得过日子,只要基本的生活用品足够就行了,我喜欢普通一点。电影是含着眼泪在干的一个活。不过我也挺懒的,没有什么五年计划十年规划,不能拍电影我就一个人到处转悠四处看看,感觉生活挺有意思,不是说非得要做个主角统领什么东西。
记:家里人对你也没有什么要求吗?田:我14岁就一个人下乡插队,什么事都是自己寻思着做的。对家里人,当然该尽的责任就尽,他们可以说尊重我的选择。我不想说太多家里人的事情。
阿城李少红姜文都来帮忙
记:你怎么说动了阿城来做“小城”的编剧的?
田:我跟阿城很熟,经常在一起聊天。有了重拍小城的想法后我跟他说,他想了一下觉得可以做就答应了。阿城有种超乎寻常的方法论,让我很佩服。对这部剧,很多东西都是他替我想到的,比如让戴礼言(吴军饰演)这个角色蓄须留平头,这在当时战乱的后方很时髦,画家张大千就这么做。
记:李少红也来帮你?她说到公司投资600万这么大的数目,我发现她眼里有泪花……
田:与少红合作是当时我们正在合拍一个人物传记……少红绝不是心疼钱,大家担心艺术电影的市场,作为监制和投资人当然会有心理压力。但少红心情沉重是觉得,电影是大家的事业,在这样一个经济环境,还有这样一拨人用心地投入这件事,抱成一团互相鼓励。但目前国内国外卖片已经差不多,保证不会赔本,多一个观众就是多一个票房。
记:姜文还“反串”记者采访你拍摄“小城”,是因为他也非常喜欢费穆吗?
田:姜文经常天马行空,他的本质是深入浅出,我们就“小城”聊得很愉快。他越来越关注更多的事情,而不是埋头在个人的小天地,这对中国电影很重要。我觉得他更成熟了,目光更高远了。
不想与旧版作比较
记:你最不想被问到的问题是什么?田:最不想被问到的是两个影片的比较问题。你跟我谈话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我有意无意都会谈到旧的电影。我有一个非常奇妙的收获:费穆在教我做电影,而不是说仅限于这部《小城之春》。我在拍这部电影时,是在跟前辈们学一种电影态度和认识人生深浅的感受。
记:你为什么要转换影片的视角,不再从玉纹的女性角度来看?
田:我始终坚持,电影第一不应该是一个女主角主观的东西,不是她的一种想象或者梦呓。1948年费穆先生拍这部电影时,时代离他们很近。他们用这种视角和这种距离是非常准确的。今天再用这种视角和距离,不会产生那个时代的亲切感,反而会让你觉得有些假。所以我就跟阿城讲,希望那个距离远一点,是一个中全景的角度,好像比那部电影远了距离,人们观赏的状态没有原来近了。
记:辛柏青很儒雅,吴军很阳刚,你却让辛来演一个很有活力的章志忱,而吴演生病的戴礼言……
田:我觉得柏青给人的感觉很随和,他不出一些很清晰的主意,不做一个很肯定的判断。吴军则比较清楚比较简单。我觉得这两个人从性格特征上,还是接近这两个人物的。反过来,试想如果柏青去演礼言,你就会觉得太软弱了,太有心计了。
记:你觉得演员最大的压力是什么?田:三个演员一定会有压力。压力来自什么呢?就是来自剧组。这个戏是一个重拍的戏。三个演员完成这部戏完成得非常精彩。演员在心里一开始会有一种很茫然的参照。戏的台词、戏的规定情景是一样的,对自身的魅力有没有自信,这可能是演员最大的压力。
非常厌恶“做名声”
记:据说你这部“小城”要参加威尼斯电影节和韩国釜山电影节?
田:我跟你一样也是听说,目前还没收到任何电影节的邀请函。我不关心这事。我觉得拍电影的不会把得奖当成目的。全世界有400多个电影节呢,忙得过来吗?本来能不来广州做宣传我都不来了,电影都拍完了干嘛还老围着它转呀?对把名声做大这种事情我不光不感兴趣,而且非常厌恶。我喜欢做电影,但不喜欢电影之外闹哄哄的事情。
我不是为了挣钱,钱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我总觉得搞创作的人清贫一点好。买个豪宅,雇四五个保镖,你来采访先拨来一帮人,还要查看身份证,这算怎么回事呀。搞创作要注重对生活的观察和认识,平和过日子很重要。
记:你怎么看现在的中国电影?田:集体退步。因为没有进步所以退步。
我觉得现在电影的空间没有十年前大。这个空间包括题材和市场。而题材不仅指严格的审查制度,而且我认为现在的电影人没有了锐气。很多电影人被名誉、被作品、被社会、被钱财追逐得很紧,你会很疲劳。有些东西你不想不要,有些东西你想要的时候又要花很大的气力。这个行当里又相互之间会有一种批评,或者说是挤兑,或者是互相不服气。这里有很多的行业恶俗在里面。这些东西实际上是阻碍电影的发展。我老说,每个人都说爱电影,你爱电影是哪个部分,是爱电影之外的那个光环,还是爱电影之后的那个效益,还是爱电影制作这个过程?爱其实很具体,爱的质感很重要。
记:对与你同是第五代的张艺谋和陈凯歌怎么看?
田:他俩分量还是很重的。年轻一代姜文、贾樟柯、娄烨、王小帅等也都出来了,姜文是他们中最突出的。
记:看了“小城”,很多人会联想到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田:家卫的东西懒懒散散的,这跟他是出身世家有关。我们的片子虽然都是同一个摄影师李屏宾拍的,但显然完全不同。(本报记者庄园 实习生黎明 摄影/谢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