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原,李商隐的五言绝句,这部同名戏剧也许是为了取某种古典的叹惋情调——“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又或者是为了取其名以意指某处的高地、高处,如同戏剧发生的场景。也许这种借用或者说拼贴是为了创造一种时空的幻感,就好像戏中加入了八十年代的赖宁这个人物形象一样。只是戏剧在现代感和古典情调之间的处理上并不明确,另外赖宁这个人物除了刻板的和过于意识形态化的豪言壮语之外,也并没有将那个从“伤痕艺术”中走出来的八十年代幻化出来。
戏剧的主题是关于“寻找”:寻找自身所处的地方、寻找回家的路、寻找日常物件、寻找一个美丽宁静的居所等等。在相关的情感的表上,戏剧用四个人物分别演绎了不同的声调:或高亢,或沉寂,或踌躇,或自恋。戏剧试图通过不同人物的寻寻觅觅,以碎裂而又反复回环的变奏创造某种情调,或者说,内在深处的意识流。用剧中的一个人物的话来说,就是: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波频。
但在剧场效果上,观众似乎只可以勉强辨认出主题,而人物的声调这个“调子”发生了不少的偏移,以至于可能成为噪音:高亢几乎变成了歇斯底里,沉寂不过是一言不发的沉默,踌躇则是过于明亮和坚定了,自恋更类似是封闭于自我想象的臆想。也许,这样的偏移是由于过于依靠人物言辞来定调,以及某些意象的重复了。人物几乎是重复地说着相同的话语,差异仅仅在于是每一次对着不同的人去说,但这种差异并没有造成破碎之内在关联性,一种起伏不定的调性,以至于剧场变成了人物之间不停地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物件意象的搬来搬去这样一种程式化的效果。观众看到了戏剧的假面,但没有听到真正的声音。另外,在戏中加入的人物赖宁几近是一种噪音。这个人物声音非常模糊(尽管他的形象很鲜明):究竟是假面式的政治波普,还是吊诡的反讽,抑或是对那个理想主义年代的怀旧。我几乎无法分辨这个人物在戏中的位置。反而,清晰的是这个人物延续某种面谱化的程式:赖宁仍旧是那个“赖宁的形象”——热爱学习、然后为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在扑救山火中牺牲。
在《乐游原》之后的《好好好》这一戏剧本意是将空间转换到剧场之外,以剧场之外去反思剧场之中的种种:表演者的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观众与戏剧的关系等等。这里的主题实际上是打破了前一戏剧的剧场幻觉,表演者将自身还原为观众的角色来反观自身。也就是说,打破灯光和舞台的幻觉,返回到日常性,甚至是偶然性中。以这样的角度来看,戏剧就变得如假面般做作可笑了。或者说,对自身的反观需要反讽,反讽那种假面般的仪式,找到不同生命的各自表达:刚毕业的大学生、意外中死去的人、农民工等等。只是戏剧仅仅立足于幻觉的转换:戏里戏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仿佛剧场是一个明确的界线。但其实,这种观念不过也是幻觉而已,正如自我这种幻觉一样:自我通过排除他者而确立,但实际上他者总是一直在那里。如果剧场并不是对固有审美程式的迎合的话,那么那种偶然性——随意踏破散落在地上的乒乓球所发出的啪啪声也许才更是剧场之外、审美程式之外。只是这低微、偶发的声音似乎被那些狂欢混杂的声音所掩盖了。
在中国当代戏剧剧场中,从与西方戏剧的对话中创造自身的形式这种尝试无疑是值得赞赏的。但是,某些尺度仍然是不可让渡的,因为破碎,不等于零乱;虚幻,不等于虚设;陌生化,不等于莫名其妙。因此,音调的偏移,可能就是噪音。一种程式之外,可能不过是另一种程式而已。
特约评论员:简燕宽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