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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林怀民《流浪者之歌》跟大家沟通的是呼吸

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韩少华
2011年06月07日10:39

 

 


  近日,台湾云门舞集林怀民作品《流浪者之歌》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演出,关于这个舞蹈,林怀民给出了三个似是而非的元素:三吨半黄金稻米,格鲁吉亚民歌和赫尔曼·黑塞根据佛传故事改写的小说《悉达多》。

  林怀民带着云门舞集又一次来到上海,带来了重达三吨半的黄金稻米和《流浪者之歌》。这是这支创作于17年前的舞蹈作品第一次在中国大陆巡演。在采访中他告诉记者,这支舞对他和云门都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自此开始,他们的风格走向了收敛和内观。

  大幕还未拉开,林怀民就从幕后缓缓走了出来。这时候,即使是第一次看云门演出的观众也能很强烈地感觉出来,这正是舞团的灵魂。在简短地说明了剧场秩序之后,他说在《流浪者之歌》里将会出现三个元素:三吨半黄金稻米,格鲁吉亚民歌和赫尔曼·黑塞根据佛传故事改写的小说《悉达多》,然而,这支舞或许并不表现丰收祭奠,也不表现格鲁吉亚风情,甚至也未必在表现如小说文本所表现的佛传故事。

  恰似一段禅宗公案,但凡认真听完这段话的人,脑子立刻被掏空了。大幕此刻才拉开,舞蹈于最恰当时机开始。

  整场舞蹈里,最惹眼的人当属站在一边厢扮僧人的舞者,他好似入定了,一动不动,听任稻米灌顶。而黄金稻米,也已经几乎不再是一种道具。我当时在想,如果说艾尔辛诺城堡堪称是《哈姆莱特》中的一个活角色的话,那么《流浪者之歌》中的黄金稻米,它配合着每一位舞者的行动,也留下舞台上每一个动作的痕迹,它更应该是一位关键角色了。将近尾声,稻米已经如雨般全部倾倒在舞台上,此时舞蹈戛然而止,众舞者谢幕,可戏还没完。正是在谢幕之后,还有一支“终结或起始”的独舞,舞者形如希腊古瓶上的健美身躯,稳稳地把满台的稻米画出一个无限的大圈......

  当这一幕看似永无止境的轮回终于终结之后,林怀民重又从幕后走出来接受观众的提问。谈到兴起时,他甚至要求把身后的幕布打开,于是我们看到所有的舞者和工作人员一起,已经把所有的稻米都收拾到了一个个小圆筒里了。“我只记得小时候,粮食是珍贵的,有一次当我在农家晒谷的场子上撒野之后被农人追着打,让我记忆犹深。或许是一种逆反心理吧,现在我就是要在舞台上,在三吨半稻米中尽情地玩一下。而把稻米染成金黄色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最初我们用的是原始的稻米,等我们演了一阵子之后,发现它们在仓库里发芽了,不能用了。所以我们想到了把它们都煮过,然后染上色。”直到最后,林怀民给出的关于黄金稻米的解读仍然是调皮而开放的。

  演出第二天,记者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化妆间里再次见到了林怀民,同时惊讶地发现在一间化妆间的门上贴着张纸,上面写着“佛堂”。“你看到佛堂了?”林怀民对记者微笑着:“我们每到一地演出,都会设佛堂,这并不是宗教情怀,而是云门舞者的一种修炼。”于是,他与记者聊开了关于云门的修炼和关于内敛的舞蹈的种种。

  B=《外滩画报》

  L=林怀民

  B:现代舞一般都很张扬,而《流浪者之歌》则内省而收敛。我觉得云门舞集的舞者,他们的姿态安详而有力,通过慢来表现出运动感,最终让观众感到宁静。

  L:你真的也感觉到宁静了吗?事实上,现代舞没有固定的形式,它的面貌非常多,我自己的作品也一个跟一个都不一样。但是,的确上世纪90年代以后,我内敛的作品多些。云门的舞者所受的训练,包括打坐、气功、太极等都是内观的,所以我们做的东西也比较安静。而且,这些内在的东西跟这个舞蹈的题材也有关。现在,在社会上,大家都非常紧张而且焦虑,在这个环节上,或许也能看到这个作品的存在价格吧。

  事实上,说起来,我自己一定是个急躁的人。所以,从这个作品开始的安静,可能也似乎出自我自己的渴望。我记得在17年前《流浪者之歌》创作之初,我们的舞者们刚刚开始练打坐,而我则从印度旅行归来。那时候,舞者和我都特别安静,因为心态安静,所以舞出来也就是这个样子。

  B:我们从这个舞蹈里能发现一种仪式感,似乎也能看到类似于先民的祭典。

  L:云门这个两个字就来自于远古的祭典文化,是一种祭典的舞蹈。事实上以前汉语里也没有“舞蹈”,而祭典则也是要靠动作来完成。我对祭典一向都有兴趣,对人类学也一直有兴趣,所以我早期的东西很多都是仪式性的。当然我做一个作品的时候没有说做仪式性的,确实有评论说《流浪者之歌》有神秘感、仪式感和宗教感,我觉得说得很好。

  你们看这个舞,刚开始都会觉得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但是当舞蹈结束却几乎所有人都会说怎么完了,你有这种感觉么?因为你们每个人都已经完全忘记时间了。刚开始你们是适应,到后来你们就跟着舞者在走了,会觉得被带到了另一个时空。而这跟我们打坐时的经验是一样的,这也是这个舞的有趣之处。

  而且,它也是我风格的一个建立。从这支舞开始,我们不是完全靠肢体的动作和画面来跟观众交流了,在演出中,跟大家沟通的东西是呼吸,由舞者的身体带动出来的呼吸,最终连观众的呼吸都被带动了。这样体现出来的仪式性让我很喜欢。可是我也必须说,我是用仪式性的写意,就是一个手段,而并不是真正在进行什么仪式。仪式性的东西讲穿了就是敬神如神,人就在那个地方就好,有那种精神跟态度就好。

  B:正如你所说的舞者的呼吸与观众的呼吸达到协调一致之后,台上和台下就形成了融为一体的剧场氛围了。

  L:你有这种感觉么?其实自这个舞开始,我们编排的很多舞都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B:为了追求这样的效果,所以你会很在乎剧场里的纪律吗?比方你会“温柔而坚决”地劝阻在演出中照相和打手机的人。

  L:我基本上对那些人是很痛恨的。因为舞者真的是非常脆弱,他们在舞台上把自己完全裸露出来,这么挣扎着表现着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个仪式了。在早期,舞者巫嘛,他要进入到那么一个甚至可以附身到天地神灵什么的状态——当然我们今天不用那么附会,但是舞者仍然是在那么一个类似的状态里——所以,甚至在舞者上台之前,我遇到他们都会把眼睛垂下来,回避而不敢打扰他们,但是却在舞台上被人照相,那真是很泄气,很无力了。

  B:这么说来,在演出过程中,剧场就无异于一个封闭着时间和空间的宇宙,而破坏观演感受的行为就好比是把这个宇宙打破一个洞,如果人人都拍照发微博,就变成千疮百孔了?

  L:就是千疮百孔!因为,我们总是没法保证来的观众都是成熟的观众。而且,整个的剧场文化恐怕还不够成熟不够世故,看热闹的人还是挺多,看了热闹之后总想拍个照片吧。

  B:我也发现有投入的观众,他们会边看边哭。

  L:其实,不哭也没什么不对。昨天不是有观众说是饿着肚子在看么,肚子饿与肚子不饿,看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台上的舞者跟每个观众都是在进行着很私密的交流。我也不要大家哭,也不会因为你哭了就怎样,但是这个舞就是会让很多人看了会哭。

  B:那么你的理想观众是怎样的?你会不会希望观众具备更多舞蹈方面的知识?

  L:我觉得观众要能尊重别人,而他们自己要很享受,那样就行了。而说到那些非常世故的观众,他们自己就很累啦。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文化背景、生活的经验和生理状态来诠释看到的作品。比方说,我自己就是某种很累的观众,当我去看电影时,我不仅看剧情,我同时还看导演和摄影机,还看灯光和服装,还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下一句可能会讲什么,这就是我的头脑。但是,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方法去得到自己的快乐。而比较遗憾的就是非要搬出个道理给自己的人,他们那样就好像一面在看戏一面在查百科全书,最后兜来兜去自寻烦恼。因为,他们也会漏掉很重要的东西,最后也不过是抓到什么是什么。清楚地讲就是:有些人到戏院里来是为了辨认一些东西来肯定自己已有的经验。他们就像小孩子听了故事会要求大人再说一遍一样,来看演出就为了分辨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然后发现自己都懂才觉得放心。

  而我比较欣赏的观众则是:他就来了,他连节目单都不看,他就敞开心胸去接受一个新的东西。我喜欢这种接受新东西的观众。至于背后到底怎么一回事,回家也许会想一想,也许根本就不想。有时候,我自己是这样:如果我看到一个蛮喜欢的演出,看完之后我也安安静静地不动,也不跟人打招呼,离开剧院一个人往阴暗的地方走,等自己沉淀下来,或者过了几天有东西会自己回来。而对于不太好的演出,我会生气得不得了,我会去吼去叫,去把它散出来,而后再沉淀下来的就是好的部分。

  因为舞蹈是转瞬即逝的,如果你当时根本没有抓住舞台上的东西,还要强迫自己去解释,那太辛苦了。对他们,我常常说的是,“把你的百科全书放在门口就别带进来啦”。

  B:在演出开始之前,你曾向观众们解释说《流浪者之歌》里有三个元素——黑塞的小说《悉达多》,格鲁吉亚民歌和舞台上足足三吨半重的稻米。然而,你紧接着又声明,舞蹈并不是为表达这三个元素。这种似是而非是怎么回事?

  L:因为,所有这些元素都不过是手段而已。这些元素,都是以一种经过了转化之后的形态进入到我们的舞蹈中的:稻米都被染成了金黄色,格鲁吉亚民歌变成了空气,而来自印度的故事则只是一个跳板,供我们出发的跳板,假使你要去一一对照里面印度的东西那么你会疯掉的。

  但是,有趣的是,我们所遇到的印度艺术家或格鲁吉亚人却会为了这个舞而哭。那么我发现我的作品本身其实有重叠的地方,它似是而非。比方说,我曾用巴赫的音乐配《水月》,表现太极的精神,德国人看到了大吃一惊,开心得不得了,认为巴赫的音乐因此得到了新的层次。同样,印度人看到《流浪者之歌》也很开心,他能用印度的符号来解释每一个细节,他会把从天而降的米说成是甘霖,把那个僧人说成是佛陀。我觉得也都没什么不对的,怎么解释都是同一件事情,只不过人们用的名词不一样罢了。

  B:格鲁吉亚观众也会因此感动?因为我的疑惑是,万一歌词的内容与舞台上正发生的场景不匹配会怎样。

  L:正如你所说,我完全没有考虑歌词与场面的匹配。事实上,这里面的歌词是他们的种地歌、婚嫁歌,是生活性很强的内容。可是,格鲁吉亚观众照样哭得一塌糊涂。

  事实上,今年6月初,我们将在德国德累斯顿的欧盟音乐中心演出《流浪者之歌》,而且正是与录制这张唱片的格鲁吉亚鲁斯塔维合唱团一起演出。这是我们第一次同台。以往都没有机会,或者错过了,前年我们去莫斯科演出,准备工作都弄好了,那边却发生了意外。因此,那将是我这支舞问世17年来第一次与合唱团同台演出。他们愿意与我们同台,一方面当然也说明他们不觉得舞蹈辱没了他们的民歌。

  B:你曾经说过,从上世纪90年代起,你的思路发生变化,从此舞者不再为角色服务,编舞不再为剧情服务,变得自由了,只剩下动作和人的身体了。是不是正是那时候开始,你抛弃了很多文字的东西?

  L:对,是抛弃了文字。而且,这个舞正是起点。事实上在这个舞里面还是有角色的,后来的作品里则根本没有了,只剩下舞者自己了,他们不必再揣摩要怎么变成那个人那个事,而是通过身体直接与观众讲话。这个舞的成功也给了我自己很大鼓励。事实上,我们的舞者一开始不接受这样跳舞的,后来他们则越来越喜欢,资深舞者于是不再是表演,而是在享受这个过程,对他们来说是没有观众的,他们就是自己在旅行,到最终获得统统的解放,而观众只是跟着他们走而已。

  B:那么这样的风格转变,反过来对你自身有多大影响?

  L:有很大的影响,因为这是风格上的完全变化。你知道我是作家出身的,所以我对文本一直很依赖。虽然我的演出从来是没有剧本的,但是我永远都意识到文本在脑海里存在。即使现在我们在做抽象的东西,它也没法用具体的文字来表达,我的脑子里还是有一个无形的文本。对我来讲,你可以说我是用了20年时间来摆脱文本。

  B:这种转变,你觉得是必经之路吗?

  L:也不一定的,每个人经历过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你也可以说我转变是因为我老了。我老了所以我眼花了,我要看慢的东西才舒服了。可是,慢的东西跟快的东西一样丰富,因为慢才能提供更多的细节。(慢的东西对舞者来说也很艰苦)对,也很艰苦,舞者的身体在讲话,越慢就要讲得越清楚。

  另一方面,可能也与台湾的解严有关系。解严也造成我自己的解放,我自己也从过去中走出来了,而且,甚至也不管观众看得懂看不懂,就试试看把,最后就走到这条路上,一路追寻下来就往打坐拳术气功这些传统上走,而舞者也对它们开始非常有兴趣了。

  B:于是你转而关注舞蹈本身?

  L:是关注身体本身,甚至都已经不再是舞蹈了。从《流浪者之歌》开始归零,我们回到身体本身,回到一个简单的事情上面,然后,用拳术书法气功这些东西来充实。对于那些东西,我要的其实只是这套训练,或者说只要这套训练所创造出来的身体,我要的是身体。

  B:在你看来,只要舞者能释放身体,哪怕没有学院派的背景都行?

  L:我恨学院派。我恨程式。连我自己的每一个作品,我都厌倦,因为我不喜欢套路。因此我们也传不下去,我们没有办法做成一个集训、一个规格,而只有动作的法则。搞拳术的人跳不来,因为他不是舞者没有音乐性,而专业舞者也不行,因为他没有那个内家功。可以说云门舞集的训练和整个东西是复杂的,所以出来的精神状态跟一般的舞者是不一样的。

  B:从身体出发,这让我想到做质朴戏剧的波兰导演格洛托夫斯基。

  L:你也可以说像,可是也不像。有一点共通的是,他毕生是在完完全全地处理各个民族的东西,处理各个民族的文化,希望能找出隐藏在背后的东西。而云门舞集和《流浪者之歌》也具有相当的复杂性,并不仅仅是在动手动脚,也完全不是在跟你讲如表面那样的一个印度故事。

  B:云门舞者最独特的地方在哪里?

  L:舞者就是对动作饥渴的动物。对他们来讲,舞蹈的确是他们的生命,几乎是他们生命的全部,他必须是这个样子。他们必须爱上舞蹈。他们许多人有孩子,我喜欢他们有孩子的。

  B:成为一个云门舞者要有什么基础吗?

  L:他必须爱上这个事情,他必须很快,学东西要快。如果昨天说过今天还犯错,那么他自己会有压力的。你知道,我们在旅途上还编新舞,每一年都要搞六七台大戏。像《流浪者之歌》在全世界都演完了,说不定之后就很久不去演了,甚至以后就不要了。所以我们要玩的东西很多,今年1月,我们捞回来一个旧的舞,很久没演的,又重新排了,但是它演出要到11月,中间没有时间去排练了,到时候就要上台。对于成熟的舞者来说,他的身体会记得。但是新人如果忘记的话,自己会有很大压力。

(责任编辑:崔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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