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张艺谋
《山楂树之恋》编剧之一顾小白坦言，“张艺谋当年出身太差了，两种特别重的罪名加在他身上，比静秋的出身还要低，还有反革命的身份。我觉得张艺谋拍这部电影，是要拍出自己当年的心路历程”，张艺谋也说自己“是被人从门缝儿里看着长大的，从小心理和性格就压抑、扭曲”。从曾经为社会所不容的“黑五类子女”、“狗崽子”，摇身而为当今电影界最具权势的人物，其间的沉沦挣扎、扬眉吐气，今天的张艺谋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可以想象的是，同静秋一样，在张艺谋生命的某些重要阶段中，爱情的温暖与救赎，不时缓解和驱散着“政治原罪”带来的压抑和恐惧，而作为艺术家，爱情与禁忌、欲望与规则的纠结命题，也一直是张艺谋经典电影贯穿的重要主题。
《红高粱》（1987）
第一次做导演的张艺谋，通过人物对爱情、欲望无所顾忌的追求，展示了中国人汪洋恣肆的生命力和浪漫野性，“我爷爷”和“我奶奶”原始而野性的结合，将麻风病老板李大头所代表的封建家长势力连根拔起并彻底粉碎（“老掌柜用过的东西能烧就烧，不能烧就埋了，再用高粱酒把三十里地洒个遍，消消毒”），表达了张艺谋突破禁忌、表达个性的强烈渴望。而片尾作为高潮的“抗日戏码”则为人物披上民族英雄的外衣，将反叛和野性重新拉回到社会权威认可的圈子。
《菊豆》（1990）
被买来作为染坊长工和泄欲工具的菊豆，用和自己丈夫侄子天青偷情来反抗自己无能却残暴的丈夫，然而老头子的暴死却无法成全他们的恋情，杀人不见血的封建家长制从此像魔咒一样牢牢缠住了他们。没有了《红高粱》男女的率性而为，天青遭受到来自礼教的惩罚，卑微地丢了性命，而菊豆则点燃了见证爱情和屈辱的染坊，用自己的生命完成最后的反抗，选择和礼教、规矩一起同归于尽。影片惊心动魄“反封建”寓言，有些遗憾地未能延伸出当下社会的现实性，却保证了张艺谋得以安全地在艺术的世界里突破禁忌、无所顾忌。
《大红灯笼高高挂》（1991）
女学生颂莲被继母卖做有钱人家的四姨太，本来无意取悦老爷希望置身事外的她，在“同行”的疯狂挤兑下，终于愤怒地喊出“在这院里人算什么东西，像狗像猫像耗子，唯独就是不像个人！”试图自保的她，用自己的感情作为筹码进行反击，没想到却害人害己，酿成一个个悲剧，希望突破礼教、打破规矩的她，最终成为礼教巨手下最大、最惨的悲剧。不反抗是悲剧，反抗更是悲剧，张艺谋这次没有简单地愤世嫉俗、鞭挞礼制，而是传达出对禁忌无处不在、礼教无孔不入的某种看透和超越。
《活着》（1994）
凤霞和万二喜的革命婚礼，堪称爱情与政治媾和的喜剧，新郎新娘身着军装，手擎红宝书，身后是与日同辉的毛主席画像，亲戚朋友欢天喜地，演奏的音乐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合唱的歌曲是《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近看是婚礼，远看还以为是政治集会。如此荒诞的场景，其实正是那个年代国人生活的现实，不切实际地反抗，还不如与狼共舞甘之如饴。这部影片中，张艺谋没有对时代的暴力采取简单的展示和批判，而是以黑色幽默的方式，传达出中国人的犬儒主义和苟活哲学，抗争与不抗争，叛逆与不叛逆，最终都是为了活着，好好活着。
《有话好好说》（1997）
城市个体户赵小帅，为了失去的爱情，企图刀劈“娱乐业”大款刘德龙，在伤及无辜的情况下，仍然一意孤行，妄图犯罪，最终差点酿成大错。这种处在犯罪边缘的个人主义张扬行为，在新社会得到了极大的理解和宽容，你叛逆可以，你仇富也没关系，你像张秋生一样被逼出手砍人也不怕，只要还控制在可以悬崖勒马和批评教育的范围。片尾好大哥一样的警察葛优，代表着体制和秩序对边缘人和不确定群体的感召和教育，为这部张艺谋少见的现代都市黑色幽默剧，画上了大写“和谐”的结束符。
《我的父亲母亲》（1999）
1957年前后的“反右”时期，身为“臭老九”的父亲与身为“农村美女”的母亲像识相恋并相守一生的浪漫故事。父亲的右派身份与父母的城乡差距，都没能成为阻止他俩爱情的障碍，政治与禁忌的暴力被推到影片的虚焦处，爱情的纯真和感动被放大至“特写”的效果。片中，张艺谋不再纠缠于不公制度对爱情的压抑和伤害，有之也是轻描淡写，转而专注于对人生温暖和美好回忆的渲染。如此回避，自有现实的考虑，但也给人一种感觉，张艺谋熟了，张艺谋老了。
《满城尽带黄金甲》（2006）
王子与王后的不伦之恋，王子与宫女的青春欲爱，王与前妻欺骗与背叛的爱，小王子对宫女的垂涎之爱……各式各样的爱情充斥着这部古装动作版的《雷雨》，各式各样的报应紧随其后，爱与禁忌的严肃主题这次成了预谋在先的商业展示，款式各异，任君选择。
《三枪拍案惊奇》（2009）
作为一部商业嬉闹剧，故事的主线依然是女性对变态夫权的反抗、对自由恋爱的追求，跟早年的《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颇有相似。但为了忠实于“原著”《血迷宫》，最后所有的男人都背叛了女猪脚，女猪脚为求活命，不惜以武力自保，可谓为张艺谋一贯的情爱叛逆主题涂上了一抹看似女权主义其实是类型拼凑的色彩，你说它严肃吧，它太儿戏，你说它不严肃吧，它又带给你血淋淋的教训——“反抗礼教”反抗到这个份上，似乎已经离题甚远了。
贴士
★张艺谋社会地位、情感经历小年表
● 1950年出生于一个普通的中国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和两个伯父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大伯父在台湾。父亲“文革”中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张艺谋成为“黑五类”子弟，受到社会的歧视。
● 1968年初中毕业后在陕西乾县杨汉公社北倪大队插队，期间开始和初中同学、一起插队的知青肖华出双入对。
● 1971年结束知青生活，准备招工回城。由于成分不好，没有多少工厂愿意接收他，因其在绘画等方面的特长，咸阳国棉八厂专门开会研究，决定招他进厂。棉纺厂工作既脏又累，从农民升级为工人的张艺谋，干起活来从来不要命。这时他还叫张诒谋，工人有的叫他“张治谋”，有的开玩笑，叫他“张阴谋”，一怒之下改名“张艺谋”。
● 1978年“文革”结束，全国恢复高考，认为“只有考大学才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张艺谋报考北电摄影系，因为超龄5岁被拒，后求助时任文化部长的黄镇，被破格录取。电影学院很恼火，张艺谋一进校，就有人贴大字报，揭露所谓“高考黑幕”和“长官意志干扰正常招生工作”。入校同时与肖华结婚。
● 1987年因拍摄《红高粱》认识巩俐，次年与肖华离婚。
● 1995年拍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后，与巩俐分手。
● 2008年成功执导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被中共中央国务院评为北京奥运会、残奥会先进个人。
● 2009年成功执导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60周年联欢晚会，社会政治地位达到空前高度。
● 2010年获颁耶鲁大学荣誉博士学位。
（文 胡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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