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十年，再次爱上肖邦

　　　还记得10年前，晨报率先获悉了名不见经传、年仅19岁的李云迪在华沙肖邦钢琴大赛上赢得近三届唯一一个金奖的消息。获奖10年来，李云迪的演艺生涯可谓是起起落落，有些来自业界和坊间的传闻，亦真亦幻；有些则来自音乐会现场音乐中的流露，是真情实感。获奖10年，恰逢肖邦诞辰200周年，李云迪以全新的精神面貌示人，以摄人心魄的肖邦演奏成为中国乃至全世界“肖邦年”的一大亮点，并荣获波兰文化部授予的波兰荣誉艺术文化勋章。在受勋的第二天，李云迪接受了晨报的独家专访。

　　十年 寻找自己

　　记者：10年前，因琴艺获肖邦比赛大奖；10年后，因肖邦而获波兰荣誉艺术文化勋章。你自己是如何来看待这10年的两次获奖？

　　李云迪：10年！我自己反而没有刻意去看这个10年。我觉得这是一个很自然的人生经历，从当年去参赛、获奖，到获奖后的演出生涯，虽然一晃10年，但放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这都是短暂的时间。有时候觉得简直就是瞬间，但又是很有意义的10年，我在不同的国家面对不同的观众，他们对你的音乐表达出如此丰富的感受，这对我的10年来讲才是最重要的。我想，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用一个过程来看待。从我在DG唱片公司的第一张CD到刚刚签约EMI唱片公司发行的《肖邦夜曲全集》，也是一个从新鲜到熟悉的过程。从不了解自己的未来而去不断地尝试，到逐渐清晰自己的追求，这是一个寻找、探索的过程，也是一个艺术家成长所必须经历的阶段。寻找最适合自己追求的艺术风格，最适合自己的艺术表达方式，以及如何把它展现给观众。你是更顾及观众的感受？还是更注重自己内心的表达？这是一个主观和客观因素必须达到完美平衡的过程，你只有明白自己真正要追求的东西，你才会知道要给观众什么。

　　记者：你刚才说到寻找，你的寻找经历是什么样的过程和感受？

　　李云迪：首先必须了解你的自身，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更是一个自我超越的过程。我是因为肖邦大赛而被冠以“肖邦代言人”的名号的，但即便没有肖邦大赛获奖，我也依然是醉心于肖邦的。但我也曾经历过一段反感肖邦的时期，不愿意弹肖邦，不愿意谈肖邦，不愿意听肖邦。在那个阶段，肖邦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乏味，就像青春期少年的叛逆，越是最亲近的人说的话做的事，就越要远离。今天回过头来看，觉得这个过程更像是回锅肉，需要翻炒、冷却、存放一段时间，然后再回锅翻炒，沉淀后的醇厚更加让人回味无穷。

　　在那个没有肖邦的时期，也就是2004年之后，我做了很多尝试——舒曼、莫扎特、普罗科菲耶夫、拉威尔……这个经历是非常有意思的，现在，我又回到了肖邦。不仅仅是因为肖邦年，从我的内心就有回到肖邦的冲动。回到肖邦，我发现自己更加喜爱肖邦了。与当初的区别就是现在是发自内心的，我有了更多的激情和冲动想去研究肖邦。要知道，对一个人一件事的激情是很难找到的。这很像是谈恋爱，必须是主观的冲动和追求，如果你只考虑对方是不可能相爱的。我与很多指挥大师、大音乐家交流时，他们都给我忠告，“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应该保证对作品七成以上的喜爱，你才能把作品很好地传达给观众。”

　　喜欢 才能超越

　　记者：近几年，圈内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你过于贪玩儿，疏于练琴。你对这种说法怎样回应？

　　李云迪：首先，我可以认真地说，这是不真实的。我觉得凡事人们都会因为自己所处的位置而仅仅以自己所看到的那个片面而下结论，这是每一个人表达自己观点的自由。但为什么不能理解为适当的身心放松呢？在钢琴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生活和演出的习惯，这也可以理解为艺术家的一种艺术状态和生活状态。阿格里奇天天都不练琴，但她绝对会花时间和精力来保证她为数不多的音乐会的艺术质量；霍洛维茨到八九十岁还能够登台演奏，但他也不是靠着每天密集的练琴来保持自己的艺术质量的。还有钢琴怪杰古尔德……我认为只要能够让我有动力去发展艺术的状态，可以把音乐完美展现在舞台上，就是对我来讲最好的状态。艺术家的生活状态都是围绕着舞台完美表现来形成的。

　　记者：那么，你对于演奏作品的选择标准是什么呢？

　　李云迪：现在对于我来讲，喜欢就是第一位的。喜欢一个人的作品，就会每天都想着要去弹去练，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感受。现在，我的选曲越来越靠近自己喜欢的曲目了，只有这样才能把音乐感受发挥到最大限度，也才能够超越、突破自己。这是一个音乐家的真实状态。这也是人生观的积累过程。我的演出生活让我很少有时间去做其他事情，所以，我喜欢上了品尝红酒。我喜欢了解每一瓶红酒的历史、酿造传统和酿造过程，你可以在其中更加深切地感受一心一意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成果。我觉得一个人一生中把一件事做好，胜过什么事都做，在一点上发挥到极致就是对社会的贡献，不需要把人生和精力耗费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专注，多年来很多音乐大师都向我强调，而这个道理别人讲是不会理解的，只有在慢慢的成长中才能体会到其中的道理。

　　体验 充实音乐

　　记者：旦昭义和阿里·瓦迪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位老师，你觉得他们给了你哪些最可贵的东西？

　　李云迪：旦老师是典型的中国传统教育的经典，他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关心你的生活、成长，事无巨细，绝不会单纯只教钢琴。他身上有中国传统为人师表的美德，有责任感，他会时时地交给你做人的道理；瓦迪则是帮助你独立思考，帮助你发现自己。我很幸运，在不同的阶段遇到了他们，从不同文化背景的老师那里学到对文化不同的认识方法，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记者：你的业余时间喜欢些什么样的事情？

　　李云迪：我喜欢欣赏绘画，我对奢侈品非常感兴趣，并非是一定要拥有，而是去欣赏。我对需要花很多时间创造出来的艺术品、工艺品都充满敬意。每一件作品的背后都会有一个故事，它是专注、信念、执著、坚持不懈、独立思考的体现，他的价值是可以用时间来检验的。手工的一定是好的，它绝不能快，这是自然规律，产量上去了，时间自然就被缩短了，艺术效果和唯一性也就不存在了。当然每个人的选择和追求是不同的，艺无止境，越高可以参与的人的范围就越小。

　　我还喜欢有内容的、神秘的事情。我很喜欢看《探索》频道，总之我喜欢里面讲到的那些复杂的事情，不要简单的。我到了瑞士就一定要去了解瑞士钟表，到了意大利、法国就去欣赏他们的绘画和建筑，当然我到任何地方都不拒绝美食。对于一个音乐家来讲，他的音乐情感其实都是来自于生活的体验，比如在逛街时买到了自己很得意的衣服，品尝到了从未吃到过的美食，这些都会成为你的体验、经历的一部分，充实你的想象力，在演奏中不经意间也许会联想到……让你的音乐情感和色彩更加丰富、复杂和充实。这种有趣的体验会让你更加有兴趣去了解其他事物，反过来，弹琴时会觉得更加新鲜。所以，我的生活体验和艺术体验，两者是可以互换的，我现在乐在其中。

　　晨报记者 李澄/文 柴春霞/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