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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之声”杜笃之:我说服林青霞用自己声音

来源:南都娱乐周刊
2010年01月21日20:32
“台湾之声”杜笃之

  曾经有个笑话是,在国外影展时,有观众问,“TU Duun Chih的中文是录音的意思吗?我看过的所有港台佳片,录音项目都是这个字。”这个TU Duun Chih就是杜笃之,是和杨德昌、侯孝贤等导演一起将台湾电影带到世界的人,正是他,完成了台湾电影录音史上的许多个第一次,成就着台湾电影的“新声音”。也是这位台湾电影新浪潮运动的中坚分子,眼看着电影起高楼,又眼看着它楼塌了,但他仍在那里默默地培养下一代,为台湾电影工业的复苏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新浪潮发声

  “那是最幸福的时代”

  1973年,音响发烧友杜笃之正式成为台湾中影电影技术训练班成员,那一年,李安也离开家乡考取了台湾国立艺专戏剧电影系,比他俩早一年,侯孝贤已经从台湾国立艺专影剧科毕业。再比他俩晚一年,杨德昌就从佛罗里达跑到了南加州,攻读电影。毋庸置疑,他们是同代人,或许初衷不同,但热忱相似,方才可以从台湾电影“三厅”文化流行的时候创出一条新路。

  南都娱乐:您是因为喜欢电影才加入中影的技术训练班的吗?

  杜笃之:其实我那时候对电影不是那么明白,只是对音响、HIFI这些感兴趣,懵懵懂懂的,我那时候是中影的员工,当时他们需要培养新的人才,就办了个训练班,免费的,接近师徒制这样,实际是在制片场里面受训,不是纯理论课程,受训的内容还有冲印、剪接、录音、摄影、灯光……我的同学还有李屏宾(台湾摄影大师),廖青松(剪辑)。

  南都娱乐:一毕业就遇上杨德昌他们了?

  杜笃之:嗯,很有意思,等我参加集训班真正喜欢上了这项技术,就是台湾的新电影开始的时候,像杨德昌、侯孝贤这些导演开始成长了,他们也需要改变,需要新人的配合的力量。我们就容易被他们看到,找出来。然后在一起合作的过程里,才真正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大的空间可以做东西。那个时代我觉得是最幸福的一个年代,因为每一个人,每一个新电影的人,都在讨论这个技术要怎么样做好,也都努力做出来,然后被其他一些人看到,大家都很受鼓励。

  南都娱乐:那时候的大家都是什么状态?

  杜笃之:就是很热血沸腾,像我们,为了录一个声音,可以跑到山上去扫两三袋落叶回来铺录音室那个地,都是很兴奋的,完全不觉得增加工作负担,时间久了,又发酵,整个录音室臭得要死,但大家还是很开心。

  南都娱乐:听说杨德昌导演在录音方面对你影响很大?

  杜笃之:嗯,是受了他蛮多的影响。他是《1905年的冬天》的编剧,不过那时候我俩还不认识,但我知道他在那个里面,有人跟我说你有没看到那个个子很高大的,那就是杨德昌。后来我们做了《光阴的故事》,跟杨德昌开始合作以后,每次做新的尝试我就会问杨德昌说觉得怎么样。他有时候会给我一些意见。他对这个东西(声音)非常敏感,他的电影里配乐比较少,大部分靠声音来组合,表现他想说的东西。我跟他之间比较要好,平时私下里会聊天。有一次我缺少一个音效,是一个车子半夜开过去的声音,我们两个真的半夜两三点收工后,带着录音器跑到山上去找这些声音。大家是很有劲的。

  南都娱乐:那个时间是不是都有种使命感,想为台湾电影做一点贡献?

  杜笃之:对,大家都有这个动力,包括现在,这个动力还在。当时隔了没几年,有一次我跟侯(孝贤)导演聊天,他说我们将来弄一个学校,把我们这些资源都投入这个学校,好好教学。他是一直有这个理想、有这个想法的。今年他当台湾金马奖的主席,他就办了一个金马奖的电影训练班,要了16个各地的新导演,学员有新加坡、马来西亚、香港、澳门、大陆、台湾等。他就支援他们拍两部短片,用的幕后资源大部分就是我们(这些人)。

  改变台湾的声音

  “以前林青霞(在线看影视作品)的声音都不是她自己的”

  从追求“真实感”到做现场同步收音再到引进杜比系统,杜笃之很快地将他的三十年职业生涯划分出了三个阶段,这背后的波折与阻碍,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时的痛楚很快过去,他与导演们的不断尝试和碰撞,最直接的效果是,观众终于有幸在电影院里听到了林青霞、张艾嘉(在线看影视作品)这些大明星本尊的声音。最丰盛的成果则是,由声音开始、到摄影,再到导演的观念,慢慢由点及面,一步一步地改变,所谓的三厅电影,完全被新电影取代。

  南都娱乐:在您改变之前,台湾电影录音都是怎么操作的?

  杜笃之:我刚刚入行做处理,那个时候的音效我看了其实都觉得很有疑问,比方说走路,就在原地踏步这样子做声音,因为比较好控制,甚至干脆坐在椅子上,两只脚这样踏。我觉得这样出来的声音没有情感,有的人很生气、有的人很谨慎,走路走出来应该都不一样的。但当年大概是给的时间不够,大家习惯了做音效就三五天的样子,这么短的时间让你不能研究这些事情,接着就培养了一批人能够在三五天内做完这个东西,市场上全部是这些人在做,大家都已经习惯一个模式了。到我做《1905年的冬天》的时候,我想这个事情是我负责的,我就把我想要的东西做出来。

  南都娱乐:那是您首次尝试做更写实声音?

  杜笃之:对。以前在声音的资料库里面没有那么多声音,因为老一辈没有累积这些,都是偶尔收到一个声音就用,没有人真的跑去收集。当我做这个录音师时,我发现这些东西很缺乏,都是老东西,没有办法拿到新的资料,那些声音已经被无数电影用了。加上当时台湾的设备都蛮落后,我就自己存钱买那些录音器、麦克风之类的,带着我自己的设备到处去收音。

  南都娱乐:你们的革新有阻力么?

  杜笃之:的确会有。我个人都碰到蛮多这样的阻碍,你跟一些旧的观念不合了嘛。会有前辈录音师说你这个做得不对。以前琼瑶片的对白,咬字一定是很清楚的,然后男生声音要很威武,女生要很娇媚,就是很典型的。老太太出来一定是扮咳嗽,压低着嗓子。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子,所以像老太太,我有一次就真的跑到录音室外面拉一个老的路人进来帮我录对白,我觉得这样比较真实。我也开始用演员来配音,我们不但让他对嘴型,而且连呼吸、张嘴那些杂音都需要他对上。那个时候就要求这些东西,所以后来有人看了《海滩的一天》,以为是现场的录音,其实都是事后配音做出来的。

  南都娱乐:这就是说早期的演员是不进配音室的?

  杜笃之:早期是不进配音室的。你想想看,林青霞的声音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哦,在琼瑶的电影里面,甄珍不是她自己的声音,林凤娇也不是自己的声音。我就觉得应该有她们自己的声音,因为演员是更懂得表演的,所以我录出来的东西常常有咬字不清楚的时候。但早期就要求每句对白要一样清楚, 他们就叫做balance,就是每句对白之间的距离比较清楚,但我觉得随着镜头的变化应该有不同的距离感,所以有时候录音我就把麦克风放得很远,这也就是把以前的观念给好好修理了一顿。

  南都娱乐:那你需要去说服演员自己配音吗?

  杜笃之:这个时候的氛围很有趣,新导演找的也是他们觉得比较配合的演员,所以当我们找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是很乐意的,像张艾嘉的《海滩的一天》,我就跟她讲你自己配音会有多好看多好看,哈哈。

  同步录音

  “一开始我们用棉被把摄影机和摄影师裹起来录”

  杜笃之是台湾第一个做同步录音的人,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他是摸着石头过河 ,“土法炼钢”获得的成功突破在冥冥中证明着一件事,那便是对电影的热忱只要持续下去,就一定能到达彼岸,这似乎是他那一辈电影人所拥有的理想主义精神。

  南都娱乐:后来怎么又想到去做现场同步录音?

  杜笃之:在做杨德昌的《恐怖分子》这一部电影的时候,配音已经到了一个阶段不能突破了。像配哭戏,演员如果真的要哭,满眼睛是泪水,就看不到银幕,他也没办法再配了。那我们就想当初那个演员哭得那么好,为什么我们不现场就把它录下来?还有其他一些技术问题,后期录音通常的做法是现场场记记录演员讲的话,之后回来录,但有时候场记记错了,导致后来配音的人照他写的怎么配都配不上,这才知道原来讲的不是这句,是另外一句。

  南都娱乐:第一次做同步是因为哭戏吗?

  杜笃之:不是。是拍《恋恋风尘》的时候,尝试做了一个片段,因为我们有一个很老的民俗艺人叫做李天禄,这个人很会讲他的故事,但他不受台词的限制,你告诉他要讲什么,他自己就编了一堆台词出来,这样一来场记没有办法记下来,但他也没有办法帮你重新配音,再讲他又讲不一样的。所以我们只能跑去现场录他的那部分对白。但摄影机是很多问题的,没有隔音,一开就有很大马达的声音,于是我们就用棉被将摄影机跟摄影师一起包下来。当然还有很多技术上的盲点,我们不懂怎么把现场声音收得那么好,收好回来以后你还有多大空间可以改善。毕竟我们早期是没有这方面的训练的。

  南都娱乐:那你怎么学会同步录音的?

  杜笃之:我们算运气很好的,在这个阶段碰到台湾中影公司和澳洲一间电影公司合作,拍了一部电影《Z字特工队》,这部电影讲的是二次世界大战的事,其中还有一个演员现在很有名,梅尔·吉普森,他们使用这个技术,我就有幸参加他们的工作,当他们的助手。

  南都娱乐:向整个台湾电影工业推同步录音这件事难不难?

  杜笃之:很难。我自己先录了几个16厘米的短片,带去给那些制片老板看,跟他们解释说只要多花一点点钱就能有这么好的品质做出来给你。很多老板跟我提出问题,如果我找柯俊雄来演怎么办呢?大家都知道柯俊雄的国语讲得不好,他的形象跟大家想得会有落差,大家也不敢接受真正的声音,因为从前听惯是那个声音,你现在换回本人的声音他反而不习惯。还有器材怎么办呢?那时候台湾没有隔音用的器材,什么东西都缺乏,所以就推不动这个东西,没办法。

  南都娱乐:因此侯孝贤说《悲情城市》用同步录音,你是不是特开心?

  杜笃之:对!那时候侯导演跟我说他决定下一部电影整部用同步录音,就叫我准备一下,很兴奋很高兴,终于可以做成这件事情。所以我们每个镜头都小心翼翼地录得好好的,但设备很缺乏,只有两个麦克风,一个录音机,其他什么都没有。但我跟我一个助手,两个人就把那件事做完了。

  南都娱乐:是不是也跟那个题材有关系,比如说一个战争片,当时以您的设备很难完成吧?

  杜笃之:有可能的。如果是战争片他可能就不想用同步录音了。现在这个题材他觉得应该这样做,我们就把它完成。运气很好,这个片子后来得了威尼斯电影奖。侯导演就说我们不能再用这些老旧的东西去做国片,国片现在有机会上到国际舞台啊,所以他就买了一套设备送给我,那个时候他以为他自己赚钱了,可以领分红之类的,就送了我一套设备,我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分到红,他自己去借钱买给我。

  理想中年

  “侯孝贤叫我去帮没钱的导演”

  杜笃之扎根台湾,2004年更成立声色盒子有限公司,几乎“垄断”了台湾电影录音工作,与他合作过的台湾导演数不胜数。他是第一个走出台湾的录音师,与王家卫的合作同样为人津津乐道。近年,他也涉足商业电影领域,最新与朱延平合作的《刺陵》里丰富的音效变化让观众体会到杜笃之出品的另一面。

  南都娱乐:在你的职业生涯里哪个导演对你影响最大?

  杜笃之:你一定要我讲一两个人的话,就是像侯孝贤他们,这是我成长过程中受影响最多的。侯孝贤送我设备的时候,给我两句话,一句是“你要用这套东西经营台湾的这块技术,你要培养新人,你不能就自己做,要找多些人来帮你”,第二句就是“你要拿这套设备去帮那些没有钱的导演”。直到现在我也是这样做的。但我跟他做片子照样收钱,因为还要生活,哈哈哈。

  南都娱乐:跟王家卫的合作是怎样的?

  杜笃之:他也很有趣。他是一个不停有新想法的导演,当他上一个指令告诉你怎么做之后,你得有时间来做他的想法,你还没有完成,他看到一半,新的东西又来了。我就跟他讲这样子好了,你出去逛逛,我来做,做完了以后,我做一个我的看法给你。我记得《春光乍泄》都到了戛纳了,王家卫就跟我说你先在泰国留着,有什么东西需要修改,我想了再打电话告诉你。结果都快要影展了,他跟我说他想加一段张震的独白。当时我们在泰国,张震在军队里面服役,他也能找到台湾的朋友,以会客的名义找他出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这个旁白录了,再由专人带着录音带跑到泰国来。我拿到的时候还是热的,立刻剪接配上去,拷贝都来不及跟着王家卫走。大家没有人有法国签证,最后是找了一个法国朋友,从台湾飞到泰国来,再带着拷贝飞到法国去。跟着王家卫永远做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肾上腺都激增,哈哈哈。

  南都娱乐:他应该是最折磨你的导演了吧?

  杜笃之:有过最痛苦的过程。那时候给他做完《手》,三天两夜没有睡觉,在那聊天。我就说,我们终于做完了,但还不是我最长的记录,我最长的是做《海滩的一天》,五天四夜没有睡觉,王家卫就在一边笑,说,不是哦,是做我的《春光乍泄》,有七天没睡觉,我看到了。不过他说的我忘了,我只知道很久没有睡觉。(笑)但我记得我最后一次熬夜是《2046》的时候。那也是在泰国,我还没有现在这个录音室,他帮我订了个旅馆大概订了二十几天,我只去洗了一次澡,睡了一次午觉。

  南都娱乐:具体到声音,这几个导演要求有何不同?

  杜笃之:比如说《刺陵》,它的声效一定要非常饱满,不停有新的刺激,哪怕你创造一些新的音效,新的特效。你做杨德昌他们的片子,就不需要那么大量的音效刺激观众,反而要注重还有多少气氛可以让观众维持在那个细微的东西上面,这是很不同的,一动一静。王家卫电影比较浪漫,音乐的东西都比较丰富,像杨导演跟侯导演的电影,音乐就比较节制一点,更追求写实的东西。

责任编辑:布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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