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侯孝贤：合作 最重要的是先做出影片来

　　《综艺》：今年两岸在电影方面的交流也很频繁，在你看来，未来两岸电影的合作空间如何？

　　侯孝贤：目前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大的形势，尤其是台湾目前对两岸之间的关系倾向于合作。电影自然也是。我们此次来大陆也是出于这个大形势。我现在既是金马奖的主席又是台湾导演协会会长，李行也说我已到应该做点事的年龄了，所以我最近老往大陆跑。我感觉两岸电影业合作的发展，最关键的还是要做出好的影片，尤其是要做出有作用的电影。所谓作用当然一方面是票房，票房非常重要；但另一方面还有内容上的影响。作为台湾的电影人，我们到底能为观众呈现什么？大陆是华人世界的中心，台湾则是边缘。但这其实也可以是我们的优势，因为身处边缘容易认清自身位置，而位于中心有时反倒看不清楚自己，需要边缘的声音来提醒和刺激。毕竟都是中华文化，台湾的发展又有其特殊性，对作为文化中心的大陆应该还是很有借鉴价值。这个我感觉更像抒情言志的东西，这在中华传统文化里也是有传承的。我觉得台湾应该扮演这个角色。我的下一部电影《聂隐娘》就是与大陆合作的，我也希望能借机探索一下两岸合作的新模式。

　　《综艺》：要想取得你所说的影响，两岸合作未来可能的一些方向在哪里？毕竟内地跟商业电影很发达的香港之间的合作都磨合了好几年，而台湾电影近年来的发展则相对内向。

　　侯孝贤：香港一直是动作比较快，因为没有政治和意识形态上的包袱嘛。加上香港又号称亚洲的好莱坞，在电影形式等方面也比较齐全。但我感觉他们也有自己的问题，比如没有政治包袱似乎是好事，可以比较灵活；但另一方面，也正因为他们对政治不敏感，会遇到一些问题。其实我觉得这恰恰是台湾电影的优势，我们对此一向是很敏感的。另外香港与内地的合拍模式建立有一段时间了，确实也有一定的磨合。但这种模式能维持多久，还能有多少活力都存疑，我感觉现在正是需要新鲜血液注入的时候。其实也不是说香港的模式有问题，我只是觉得台湾应该扮演不同的角色，我们与大陆合作应该做出新的东西。这些年来大陆电影自身的变化也很大，比如之前的《集结号》和《风声》就是例子，它们和以前大陆电影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了。

　　《综艺》：前几年两岸之间的电影合作主要还是在投资层面，台湾的资金最近也投向了很多华语合拍影片。但最近也有人提到正是台商当年大举赴港投资导致香港电影出现严重泡沫而下滑，对此你怎么看？

　　侯孝贤：这就是所谓的消耗嘛。当然大陆的市场规模要大得多，所以可能会好一些。台湾真正投资大陆的电影项目其实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王应祥的龙祥公司应该是最早的。他们从《画魂》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包括《云水谣》都有资金投入。但问题在于台湾的投资人大多都是制片商——制片商还不算是制片人。关键还有个判断力的问题。有能力的制片人应该能创造新的方向，但片商是没有能力判断什么样的影片是现在和未来的市场所需要的。他们不会想要去探索新的模式，永远都是炒二手的东西，一向是什么好就拍什么，所谓跟风嘛。台湾主要就是制片商，所以他们的投资未见得准确。

　　另一方面除了大陆的票房分账以外，跟这边合拍的影片拿回台湾，市场还是做不起来。毕竟两岸的市场情况大不相同，台湾的观众对大陆的电影也还是不太习惯。像《集结号》在大陆卖了2亿多元人民币，但到台湾只有200万新台币。这次的《风声》虽然在台湾做了规模很大的宣传，但第一周的票房好像也只有200多万新台币，最后可能顶多也就到2000万。所以我感觉完全依照现有模式去做合拍影片，可能还是会有些困难。市场和电影其实是两回事，一定要搞清楚。做商业电影一定要从一开始就把市场考虑进去，从剧本就要开始，每一场戏的作用，什么地方该起什么地方该落，导演都要了解。创意要跟着市场的方向走，要用观众的眼光去拍摄，然后再用技术力量把效果做到最好，这才是商业电影。其实做商业电影并不容易。艺术影片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艺术是个人的，有时可以小兵立大功，但大多都不行。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还要拿投资去赌，肯定赌不赢。

　　《综艺》：据悉9月份台湾相关部门出台了新规定，放开了对两岸合拍电视剧的限制。目前，台湾在电影方面的合拍政策又是怎样一种情况？

　　侯孝贤：电影和电视剧当然不一样——电视总是容易的，通常都是这样。两岸在电视方面的合作也早就开始了，但电影不一样。其实政策层面倒是很清楚，台湾那边像李行导演还有相关部门一直都希望能和大陆签一个合拍协议。不仅是想按照大陆现有的合拍规则走，还想加入一些符合台湾本地区情况的细节内容。但这个有难度。因为两边的协议不一样的话就会涉及到很多问题。像香港那样的CEPA目前还不太可能。再说大陆的合拍规则面对的也不仅仅是台湾地区，还有全世界的很多其他国家和地区。大陆的合拍条例本来也没有禁止台湾来合作啊，但问题是台湾现在想专门做一个针对自己的新的合拍协议，这可能会引起一些新的问题。

　　其实台湾当局对电影合拍一直管得很松，只要有台湾的资金就OK，因为市场已经全面开放了，什么影片都可以进来。对于目前的形势，我还是那句话，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先做出影片来。影片出来产生了一定影响，两边才会根据新的情况做出调整，所以现在谈相关条例的对接还是稍微有点早——没有开始何谈结果。我始终感觉对于电影而言，政治、文化上的差异其实都不是核心的问题，做电影最重要的是要看什么样的东西能够打动观众。做商业片的前提也是要动人，然后在市场才有可能成功。我们现在讲合拍基本还是在商业片的范围内，而商业片的观众是不分地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