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对我来讲是虚幻的东西
侯孝贤首部法语电影《红气球之旅》剧照 |
南方周末:你现在大部分情况下很照顾媒体的面子,我在网络上看到你接受媒体的采访,有很多问题问得非常差,但是你会尽量回答周全。
侯孝贤:他问我就回答,他们有时候问笨问题,我无所谓,我回答得很好,因为我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很快就把他们解决,没关系,你们就问。有些电子媒体,台湾的TVB或者什么来的,他们有时候就特别在那边嚣张。他们嚣张个屁!我不理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以前我们有时候火了会动手,我们动手的意思不是说当面动手,他们会知道的,因为以前还是有那个习惯,像军人刚退下来,还是有那个脾气,我就会做,就会好好策划一下,像我拍电影一样。
南方周末:你说过有一个愿望,以后会有一个小戏院,所有的电影活动都在这里进行,这个想法现在还有吗?我知道你现在在主持台北光点。
侯孝贤:我现在台湾有一个小戏院,再过来华山有两个戏院,这个基本上是公家的,我们只是协会来经营,自负盈亏的。我喜欢盖一个戏院,但是我的标准至少有两个厅,一个比较大,差不多五六千个位置,然后放我挑选的、喜欢的电影,不管老片新片,然后我们首映邀请朋友来,是我们自己的party,完全电影人,不邀请别的人,什么不管的,完全一个电影王国的状态,但是台湾太小,这种机会没有办法实现,大陆就有可能,到哪一天大陆比较成熟的时候,可能会有。
南方周末:北京有这个条件。
侯孝贤:北京、上海太大,我想在一个没有那么大的城市,像青岛我感觉比较好,在青岛弄一个戏院很过瘾。
南方周末:这很乌托邦。
侯孝贤:不是为了生意,那个是要做到,基本上没有负担的时候,你是在enjoy(享受)电影的一个状态,最好旁边还有一个学校,这个学校是实地拍片的学校,我心中的电影学校是,你们平常上你们的学科,拍片的时候所有的人去拍,你们学科一定要过,拍片一定要过,它不是这种制式的,一年学年,不是,你只要学分修完,你的片子都拍够了几部,我感觉OK了,就可以毕业,然后把它分开,后期什么,他们都可以在这里面完成,我们也有接外面的片子。
田壮壮那时候在山东,找了一块靠海边的地方,很棒,准备办学校。他跟我联络,我跟他讲说,不行,我现在要拍片。
南方周末:等到退休以后?
侯孝贤:等退休,差不多就是,其实现在这个年龄正好。
南方周末:你会退休吗?我觉得很难想象。
侯孝贤:不是退休,年龄比较大了,除非你做不动了,50岁生日说脑子还是那么透彻,想的事情越来越清楚,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的指挥,不听脑子的指挥,你指挥不动它了,没有办法执行。
南方周末:你昨天在讲座上讲了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你讲到艺术家最担心的就是创作能力的消失。
侯孝贤:现在你已经知道,你在这个状态,你有多少资源,或者是你有多少时间可以做什么,但是你知道对创作而言,你已经是整个在其中了,这个不会枯竭的,因为处处都是创作的能量,随处可见,你这个都还没,刚刚起,那边又来,到处都是。
南方周末:跟年龄没有什么关系?
侯孝贤:就是你要不要,因为还是有一个时机,我说像大陆目前的电影,还是在一种主旋律的状态,我觉得可以从台湾以前的地下党切入,让他们理解台湾以前的地下党,他们的遭遇,同时让台湾理解,同时让对岸理解,这个在大陆基本上是有市场的,我这样切入感觉就比较好。
南方周末:在北京新书签售会上,说自己最好的时光是《风柜》到《悲情》的这段时间,你现在什么都可以拍,但是内心的力量已经不再像从前。你给出的解释是这不是因为年龄和什么其他的原因,主要是现在很多东西妥协。这是记者的转述,是这样吗?
侯孝贤:怎么可能?什么叫妥协?因为你在这个路上就是这样,你做这些事情,拍这些电影,像你人的一部分,他是不可能有任何折扣,这种折扣的意思是现实面,你不是妥协,你碰到无法解决,需要面对一个现实面的时候,你是在现实面找到一个角度和方向,你利用现实面仅有给你的,比如说资源,或者是某种限制,因为限制,本来创作就是有限制,尤其是限制你那个空间才会自由,因为你不会浪费精力去选择。已经在这个限制的范围了,你反而会非常集中在这个范围里面做得很好。
南方周末:我在网络上看到你的出生年月有好几个。
侯孝贤:1947年4月8日,还有人把我写成什么,我忘掉了。但是我的身份证上是1946年的,我姐姐跟我讲,因为那时候到台湾,要领公家的口粮,你多报一岁,早一点领多一点粮的意思,所以多报一岁。南方周末:当兵也早了一点。侯孝贤:全都早了。
南方周末:你在讲座里面好几次讲到自己和演员的星座,你相信星座吗?
侯孝贤:我用星座方便和演员之间的辨识跟沟通,怎么替他设想,怎么着力,除了这个之外,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相信一个,你的某种个性会影响你的命运,一定的。常常出纰漏的人,常常挨打的人,他一定有状况,就是他嘴巴或者眼色不好,看不清楚状况,不该讲话的时候讲。这个其实跟命运有关,跟他的个性有关系,因为你就是会往这里去,不是往那里去。
命好跟命不好,解释完全不同,不是有钱、富贵就是好,对我来讲一点都不是。以前我们艺专班上同学会,一个同学后来就变成算命的,他就看我的手,我那时候已经是有名的导演,他一看:劳碌命。我笑一笑,我说当导演不劳碌才怪。对我来讲是正常的,所以基本上是价值的认定,我对命运基本上都无所谓。前几天我不是在北京吗,去签名会,然后签太久……(抚摸脊背)
南方周末:是不是腰椎不好?
侯孝贤:不是,这里(指腹部)痛。去签名会后赶到一个餐厅谈东西,晚上,台盟在人民大会堂有活动。在车上这边痛,到吃晚餐的时候两边都痛,不是普通痛,不是阵痛,是持续的痛,我的忍耐是非常强的,没有人知道。后来蓝博洲(按:台湾作家)就找来跟团的医生,他给我按不出来,因为没有一个清楚的痛点,我知道神经节在这里,附近发生问题都是痛,后来我想算了,回去看看吧,我们就回饭店,我先休息一下,一直痛,差不多晚上9点多了,我就打电话给蓝博洲,他就说现在车子都有,马上去医院。我60岁,我知道人的身体是有个极限的,从来没这样痛过,但是我精神意志力还好,一直清楚,我想可能是结石,但是我不确定。我的步骤是,要跟谁联络,要告诉谁,谁不必告诉,因为你告诉他也没用,你告诉他只有担心,做不了事。然后呢,我换一条比较干净的内裤,因为我的内裤有破洞,是我太太做的内裤。我要上手术台,不要给自己弄得很窝囊,整个人要清清爽爽的。然后去协会医院,验血,做X光,还有超声波,整个都看,医生诊断了两次,他说可能你的肾有一颗结石,不知道到底是多大,需要再详细检查一次,假如是肾结石要击碎。后来吃了药,不痛了,到现在没再发作了。但是我现在没时间回台湾彻底检查一下。
我的意思是说,这也像我在处理电影。我从来不检查身体,只有前年抽了一个血,大概检查一下,验了一个尿,基本的检查,没有胆固醇,也没有高血压,只有一点点血尿,可能是结石,现在还不确定。
所以我就是这样子,命运对我来讲都是虚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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