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女子十二乐坊”所知甚少,除了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几眼,在一些报刊上读到过几段外,可以说并无印象。但是当《艺术评论》杂志让我谈点看法时,刹那间我脑子里竟闪出了:“双百方针、多元化、主旋律、质的规定性、民乐、交响乐、艺术演出、辣妹、市场、票房、观众、文化产业、商业炒作、俞伯牙、钟子期、萝卜青菜、月饼、棕子、包装……一大堆词,并不是我的脑子程序出了问题,而是这一堆乱码的显示,确确实实都是我对“女子十二乐坊”这个词的直接反映,这些都是关联词。 我对今天的演艺界很陌生,根本想不到去评论什么。当我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女子十二乐坊的演出时(我说看到而不是听到,因为我可以说没有听,我只感觉到了她们的形式),我很自然地感到这种表现形式返回二十多年前是万万不可能登上舞台的。即使对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理解得比较深的领导也不会赞同。有人认为让一些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演奏,给观众带来的往往是音乐以外的东西,因而很反感,我认为这种看法大可不必。今天的文艺市场已经不完全是一个宣传教育的阵地,它有着让人娱乐欣赏、为观众服务的重要一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欣赏不必统一。这也说明经过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文艺不仅在理论认识上而且在实践上都出现了广阔的天地。对当今世界的多元化,从思想领域到宣传系统都有了认同。即使大家喜好各异,也不至于出现过多行政干预不准演出的情况。这种变化今天的人们觉得很平常,但对我这个回头看的人来说,还是感觉到其变化的深刻。我对能让这样演出出现的形势很高兴。 有人在与我有此同感之时,还认为对“女子十二乐坊”的形式尽管看法各异,但她们的出现也算对民族音乐的发展闯出了一种路。这一点我不太赞同。我认为说她们为民乐演出争取观众市场带来一线生机还可以,但这种形式,对发展传统的民乐似乎关系不大。 人通过眼、耳、鼻、舌、身五识与客观世界交流,传递信息,音乐是通过耳根来识别的。因此即使是形式,首先也是声音上的形式,表达声音的表情、形象起的是辅助作用。过去上海评弹团有位著名的艺人,长得不太漂亮,但她的音式腔调十分有韵味,很打动人,听众给了她一个绰号,叫“隔壁西施”,这说明对于音乐的美,广大听众要从声音上感受,并不把外表和形式放在第一位。 民乐是我们的传统音乐,在海外被称为中乐、华乐、国乐,都反映了这一点。它有悠久的历史,是我国多民族传统文化的结晶。历史上我们的传统音乐,以提高修养、抒发情怀、陶冶自性、自娱自乐为主,即使有“丝竹”“广东音乐”等小型的合奏乐队,其目的也并非专为观众表演。这样的音乐自有其独特的表述形式。 已成绝唱的《广陵散》,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它的演奏者在临刑前“顾视日影,索琴弹之”,谁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而只是这种形式使人感觉到了乐曲无法言说的声调绝伦。俞伯牙、钟子期通过琴声,相互认知,同样没人听到过俞伯牙的演奏,却是这种一人在船上独抒情怀的操琴,一个知音在树丛中聆听的形式,使“高山流水”传为佳话。 眼、耳、鼻、舌、身,这五识归根结底要落到一个“意”字上,“意”是“音”下一个“心”,这“意”便是演奏者的心。田青曾感叹中国的传统音乐已经到了它的暮年,这是必须正视的现实。“万法因缘起缘谢法还灭”,嵇康、俞伯牙、钟子期生活的时代背景不再产生,那种令人向往的因缘散了! 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民乐界仍保留一些传统风采的人已经寥寥,大都除自娱外,仅招几个学生玩玩了。新中国成立后民乐出现了一个高潮,国家把民乐节目与优秀演奏者介绍到世界上,在各种联欢节和国际演出中受到了很大的欢迎!时光流转,世事无常,世界上的各种因缘变化都无例外地影响着传统音乐,几十年来,许多民乐团体,经历着许多变迁、解散、重组、改行、交响乐、西化……演奏者在这中间跟着翻腾,种种变化大都在形式或技法上,并没有在继承发扬上给民乐带来什么希望,这是只在“缘”字上下功夫的结果。 随着市场经济的出现,文化产业、艺术市场、票房价值、商业竞争等观念产生了,如何解决文化与产业的关系,艺术与市场的关系,这些都很模糊,追求利润这一点却很明白。在这种因缘下,商业炒作应运而生。 女子十二乐坊如果只是一种形式,本来无需多加议论,要说的是专选少女组成乐队,以大过于内容的表演形式的演出,在各处纷纷出现,这种倾向,包括女子十二乐坊在内都应该关注。 商业炒作对于演出者与受众都有影响,“十二乐坊”的创意闹到打官司很说明炒作这种作法的弊端。这并不是一种孤立的现象,对于传统采用重点在取利的做法,在生活中比比皆是。中秋、端午都是我国美好的传统习俗,过去吃月饼有着许多美好的诗文、传说,也有着八月十五反抗异族不公正地压迫的故事。而现在的月饼盒越做越花俏,里面还要放许多礼品。今年,直接联系着诗人屈原、汨罗江的棕子的包装也效法上了,弄得吃的人不买,买的人不吃,完全丧失了原意。 这也是因缘所成,我们可以理解,但我们说因缘,并非表示无奈。种善因,结善缘,这是有继承发扬传统文化的志者应该努力的事。传统文化的许多背景已不复再来,但作为传统文化的精神是不可断灭的,这种精神便是它的内容。 没有无内容的形式,也没有无形式的内容;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影响内容,永恒不存在,断灭也不能;完美存在于不断地精进中。继承发扬传统音乐很不容易,这不可能急功近利,必须有点坚持精神。要有点眼光,要耐得住寂寞。 女子十二乐坊是收到演出效果的。在受到海内外众多观众欢迎的演出形式中发现不足,提出问题,是为了发展。《艺术评论》常常对这类作品发一点声响,我曾为他们担心,现在想来我们今天出现的“果”都是以往种下的“因”,今天如不能为今后种些善因,结些善缘,何以面对未来。我又想到了文章开头的那些类似乱码的词,这都是今天的因缘,它是出现女子十二乐坊这类形式的因缘。但我总觉得,在我们的音乐实践中,还是应该传承嵇康、俞伯牙、钟子期、瞎子阿炳为我们留下的一切,那就是面对生死处处的平常与坚定,是民族传统文化的精神,是传统音乐的“意”。 我希望《艺术评论》的热忱能引起人们深思,而不光是激起某些人的嗔心。这便是我这个外行愿意写这篇言不及意文章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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