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目前“女子十二乐坊”在观众中的影响已经大大超出人们的预期,尤其在年轻人中很是风靡,作为一名成名较早的二胡演奏家,你的直接观感如何?
宋飞:我没有到现场看过“女子十二乐坊”的演出,也没有听过她们的唱片,只是通过媒体的宣传才了解她们的情况。我认为这是用民族乐器表达的、在娱乐层面活跃的流行音乐,在我们现在异常多元的文化空间里,起到娱乐身心的效果。这和陶冶身心、净化心灵的有真正艺术价值的演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追求。
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演出受众宽泛,其演出的外壳:如华丽的服饰包装,色彩斑澜的电声、灯光,以及站着演奏的形式和市场运作种种,都做得很充分,演出也吸纳了外来音乐的许多新鲜成分。不可否认,任何音乐会的演出都要力求吸引观众,离开大众,音乐就是无本之木;没有美感,音乐会在泥泞中徘徊。但是,这种演出在探索、出新的同时,也相对抵消了中国民族音乐原有的审美情愫,会给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造成迷惑,他们搞不明白真正中国民族音乐的精髓在哪里。
笔者:记得在十几年前,你因为“华韵九芳”备受瞩目。九十年代初时,曾经有过这种传闻:宋飞将和钢琴王子——克莱德曼联袂演出,进行一场中西合璧的二胡与钢琴的合奏。后来听说这个演出被你婉拒了?
宋飞(笑了一下):前些天,我和几个喜爱钓鱼的朋友们一起聊天,知道这样一个道理:水下的世界是协调分明的,不同的鱼生活在不同温度和水层。也就是说:鱼们都有它们自己的“生存方式”,而钓鱼的人应该知道需要什么样的鱼,而选择什么样的鱼杆,多少米长的鱼线,什么样的鱼饵等等,这样才能钓上自己想要的鱼。
我们的艺术追求不也是这样吗?如果十几年前,我就想能够迅速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我会选择那样做的。可是那种音乐,和我所追求、所热爱的音乐完全不一样,我心里明白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真正喜爱的是研修刘天华、阿炳这些音乐大师的思想轨迹,不仅研读他们对乐器的操作方式,更主要的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承续,有人说这是在倒退,其实这种倒退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笔者:搞艺术的人,都有自己的直觉和追求,都有一种责任感,而受众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女子十二乐坊”受推崇的主要还是它的娱乐功能。
宋飞:音乐的发展和社会时代的发展是同步的,我国经济发展迅猛,信息社会带来观念的更新速度超乎人们的想象。上个月,我去韩国一所综合艺术大学访问。在大学的音乐学院里,我看到了“月映千江”几个字,触动很多。经韩国翻译的解释,这几个字的大概涵义是:月光照在不同的江河里,映出的月影是千差万别的。这让我想到我们对传统民族音乐的珍视问题,因为用什么样的元素来表达传统、来抒发心声,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文化传承一方面受社会大环境的熏染,一方面也受文化氛围、文化环境的影响。现在我们拆了真古董,大兴土木建假古董一条街。这样所谓“保护文化遗产”的事情做得太多了,文化断层以及文化自信的失落已经到了应该引起人们足够重视的时候了。
现在模仿“女子十二乐坊”的演出在全国不下几百个,这在某种程度上引起观众的审美疲劳。人们渴望听到真正的音乐,渴望见到没有电声演绎的、中国民族音乐的本真面目。至于说音乐是坐着演、还是站着演,本身不重要,服装、灯光、电声等等的运用都应是为音乐主体服务的。如果一个吸引人的演出,其吸引人的元素,或者说演出的生命力却不是音乐本身,那这个演出就丧失了鲜活主体,如植物人一般,空有华丽的外壳,内核却慢慢枯萎。
笔者:有人评价说:“女子十二乐坊”的演出在海外很受国外观众的欢迎,这对于传播中国民族音乐,弘扬民族文化很有帮助。你怎样看这个问题?
宋飞:没有吃过中国菜的人,你给他一张烙饼,他觉得不错,也会叫好。但烙饼毕竟不是中国菜。如果外国的观众看到这种演出,引发了他们的兴趣,或许从认识这些皮毛开始,渐渐熟悉中国民族音乐,逐步走入中国音乐的内质,这当然是好事。但还有一种情况:外国人如果认为这些皮毛就是中国民族音乐本身而和中国音乐产生审美距离,甚至对中国民族音乐产生误解,认为中国民族音乐:什么二胡、古筝、琵琶啊无非就是那样,而慢慢疏远它,那就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了。
笔者:作为一名中国音乐学院的教师,你在日常的教学中是不是也在向学生灌输这些观点呢?
宋飞:现在的学院教育,骨子里还是一种技能的传授。我认为音乐是一个综合的符号。音乐里包含伦理、道德、文化、艺术的精髓,学校现在普遍实行标准化教育,实行“格式化”管理,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传统、个性的忽视,学生们都被培养成了“演奏机器”,对音乐精髓知之不深。当然,这靠某一环节的努力是不够的,需要各方面在观念上达成共识,才能使我们的学生懂得珍重传统文化,懂得如何从传统文化中淬取精华。
笔者:作为已经演奏了30多年二胡的青年演奏家,看到“女子十二乐坊”的二胡演奏,是怎样的感受?你认为二胡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宋飞:二胡已经有100年的历史了,它诞生于中国的农业社会。好比一个来自乡间的纯情少女,历经百年的磨练,也是几经变迁,从少女到大家闺秀,在到养在深闺人不识。在灯红酒绿时,她也不得不变换装扮、出堂入室,但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也不是她的真正出路。别人可以今天说粤语,明天说法语,什么时髦说什么,但是音乐不能这样,音乐不能说假话,二胡更拿不出别人的腔调。
至于我,要始终怀着一颗虔诚的心,用艺术家的良知、责任感,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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