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因为参加华语电影传媒大奖的评审工作,补课看去年的国产电影,意外地发现一部《假装没感觉》。我挺吃惊,这部电影跟去年那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下简称《世》)一样,居然都对男性这个群体表示了寒冷的绝望。作为一个男性,这股寒意实在令我难以心安理得。看完《假装没感觉》,我情不自禁地嘀咕,中国的男人做了些什么,怎么叫她们这样绝望?
假如非要用一个词来说这两部电影的话,那么“女权主义”是最适当不过的词了。与《世》还算隐晦的女权主义表达相比,《假装没感觉》的表达再明显不过。吕丽萍饰演的主人公和她的女儿在男人间奔走的窘境,简直可以看作《娜拉走后怎样》的21世纪版。
女权主义前两年似乎热闹了一阵,但紧接着就被男性文人打压了下去。不管是把“女权”偷换成“女性”也好,还是重提“两性和平共处”也好,总之女权主义近两年似乎不招人待见,灰头土脸的。“美女作家”之类,都能够拿来跟女权主义者放在一起,颇不光彩。
而真能“打压”倒好,只怕女权主义倘不能成为主义,便成为一个问题,而且会越来越成为一个问题。在去年值得一提的国产电影中,同时出现了两部“女权主义电影”(所有的名称都是蹩脚的,这里姑妄称之),相信不是偶然,而是社会转型的必然。
出现在这两部电影里的男性可以说全部都是很不堪的形象。《世》里,不多露面的丈夫差不多是电影里惟一的男性形象(其他诸如医生等角色更多的只是社会符号,没有人格意义)冷漠、自私、虚伪。而斯琴高娃饰演的女作家对着母亲发脾气时说,“难怪父亲会离开你”,这句话似乎暗示了母亲曾经遇到的男子也是同样不负责任并且不能负责任的人。电影中的母女情深,恰恰反衬了男性所扮演的无用角色。恰成对照的是,男人无用时,女人就只好成了女强人,女作家操持着家里家外的一切。《假装没感觉》里的男人同样无一例外地成为“负面人物”,他们说谎、推卸责任、自私、霸道、小气,总而言之,不可靠。而吕丽萍又偏偏经济上几乎不能独立,一张床就让她每次傲气的出走都附带着前途未卜的凄惶。电影中有一个镜头令人难忘,吕丽萍和女儿再次回到娘家,住在母亲的小屋里。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三代人躺在三张床上,各怀心事,一样难眠。这个镜头应该是点题之笔(《假装没感觉》的英文名为《Shanghai women上海女人》),交代出三代女性难以摆脱的相同命运。
《假装没感觉》很难得地塑造了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形象。恕我孤陋,国产电影中似乎(竟然)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个形象。她不再是那种不识愁滋味的只有校园生活的少女。在天真固执地坚持着理想的同时,她还承受着青春期的巨大苦闷和女性在当下所经历着的窘境,“我脑子有病了”这样的台词令人震惊。如果没有看错,导演想以她作为新一代女性的一个典型人物。而这位少女已提前认识到了男人的不可信任,也终于向母亲指出一条不要依靠男人的道路。
也许,《假装没感觉》给出的结局是一个脆弱的光明的尾巴:吕丽萍听了女儿的话,向前夫争取到婚后财产买了一间很小很破但有阳光可以看到轮船的房子。母女俩相拥在一起憧憬未来。这个勉强光明的结尾终于一笔勾消了男人,在传达了女性自主愿望的背后,其实是对男性的完全绝望。
两部电影不约而同都采取了现实主义的笔调,使得其中的男性人物并不是那种扁平的概念化形象。导演(两个导演,马晓颖和彭小莲,都是女性)在描摹其情其状时,甚至显得熟门熟路,胸有成竹。几个不堪或终于露出不堪相的男性形象颇为生动饱满,真实可信。我甚至能够从自己身上找到这些男人的些许影子,所以才有情不自禁的咕哝:中国的男人怎么了?
他们害怕纠缠,所以拒绝爱;他们相信天下与江湖,所以拒绝为一个人的痛苦操心(《英雄》);他们跟随着这个时代的车轮奋勇前进,所以也懒得为车轮下的花花草草皱一下眉心。而对于女人来讲,他们越来越成为毫无意义的人。
或许,我应该把“他们”改成“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学会爱?什么时候也就无所谓女权主义。望着在电影里相互取暖的女人,我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持续的冰冷。还记得阿尔莫多瓦《对她说》开头时的场景,女人在痛苦而盲目地游走,一个男子焦心地为她们挪开挡住她们去路的椅子,一个男子,热泪盈眶,望着这一幕,似有感悟。
在中国,“男子汉”似乎呼唤了不少年头了。男性形象的救赎恐怕不是摆摆酷健健身就能解决得了的。第一课,仍然是,爱的功课。钭江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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