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崔健的第五张专辑《给你一点颜色》,再一次也进一步地证实了久在心中的一个判断:这是一个勇敢的音乐人,却是一个怯懦的思想者。 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做思想者,大多数音乐人都跟思想无关。但崔健不是那样的人,他太爱思考了。即使在音乐之外,他也一直在发表各种主张,从提倡健康生活到发起真唱运动,从反复抨击那些脱离现实的酸歌甜曲到直接呼吁音乐人的社会责任,甚至还和搞哲学的周国平出了本对话录,白纸黑字地对音乐、人生和社会都发表了极其严肃认真的见解。周国平直截了当地说:“我感觉你不仅是一个摇滚歌手、音乐家,同时也是一个思想者。”另外,在一次接受采访中,崔健还说,记者提到的“民族、血统及国家”触及到了他思考得最多的问题。 在他的音乐里面,思想的影子和声音更是无处不在。如果说《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还算是青春叛逆、个性张扬的浪漫主义作品的话,此后的《解决》、《红旗下的蛋》、《无能的力量》则是不断皱眉入世的历程,到了《给你一点颜色》,完全是批判现实主义的东西了,怀着将其制造成“描绘中国当代各阶层社会状态的清明上河图”的伟大梦想,一个激情澎湃的真实自我已然摇身化作被观察与被思想的进城民工、网络少年、青海船夫甚至按摩女郎的代言人。 这样的音乐和音乐人令人肃然起敬——且慢,这只是崔健的一个方面,甚至是他极力否认的那个方面。 如果诚实的话,包括我自己在内的许多崔健歌迷都不得不承认,我们对他的喜爱原因中,音乐和歌词各有其份,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二者可以分开。简单地说,一首好歌当然是音乐与歌词的完美结合。以上我对他的思想的理解至少有一半甚至多半是源于他的歌词。大家还知道,他的歌词还被北大教授编选进《中国百年诗歌经典》。 然而,几乎在每一次的访谈中,崔健都只强调他在音乐上的追求,并自己带头轻贱其歌词。他不厌其烦地说,“实际上,我在音乐上花费的时间要比歌词上花费的时间多得多”,而他在歌词上的工作“更多的是使之更音乐化一些,怎么让它更好听,把词位置改换,放什么样感觉的字更好听,还包括口音的选择,让语言好听,都是为了音乐性”。在新歌《红先生》中,他干脆唱道:“歌词像是你,歌曲像是我,它们并非不能分离。” 首先我能理解作为一个对旋律与节奏更有悟性的音乐人,他发现文字语言大为局限,远不如音乐来得宽广和深透。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对于崔健这样爱思考有主张的音乐人来说,歌词真的这样被自轻自贱、仅仅为了“音乐性”而存在吗?这对他的许多歌迷包括那位北大教授来说,不啻是一记耳光。如果他真的在歌词里表达了什么思想,这记耳光,同时也打在他自己的脸上。 他为什么要打自己耳光呢?在最近的一次访谈中,崔健承认在《给你一点颜色》的创作过程中,“对歌词、歌名进行了调整,把灰色、敏感的东西剔除掉”,“这是一种平衡”。在另一次访谈中,他谈到有一些音乐人不要歌词,因为“那样更安全一些”。 这才是天机所在。不管他承不承认,崔健显然担当了一个传统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同时又拥有这些知识分子相同的德性:忍不住要思想要主张,说出来之后又浑身发抖,于是自打耳光以求得所谓的“平衡”。 如果说早年活在被“封杀”的传说中,崔健极力轻贱歌词尚可理解的话,如今自打耳光成为习惯,就有点不跪下就说不了话的感觉了。相比之下,另外一位歌坛“教父”罗大佑,在时代政治的感悟理解能力上要比崔健幼稚多了,但是其率真表现,却要可爱可敬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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