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北影表演学院表态明年停招相声班,我才知道北影居然曾有个相声班。做为自诩中的相声爱好者,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一点儿羞赧,也为北影这所中国娱乐界的黄埔军校居然肯和相声搭上关系而感到兴奋——兴奋了一下就马上不兴奋了,因为北影已经斩断了这种关系。
搜索的旧新闻说,当时相声班的负责人是横跨政界、曲艺界、影视界和春晚界的冯巩(在线看影视作品),在此之前,冯巩已经在中戏开设过几届相声大专班。我有幸聆听过大专班一对儿代表学员的表演,据说是一种新的相声形式,被自信地命名为“酷口”相声。我听完之后半晌无语,按照曲艺评论的行规,这种相声“具有一定的资料价值”,我没想到冯巩那难以归类的春晚作品已经俨然发展为一种新的流派。从人才培养的角度评价,逗哏女演员的水平也颇可圈点,如果假以时日,甚至能赶上周涛。
相声从自撂地进化到大雅之堂的路上,在实践和理论上都无可争议的宗师级人物当然是侯宝林,侯宝林起初的理想是让相声能够比肩当时的曲艺王京韵大鼓,让相声演员通过有尊严的表演获得尊严。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志向越来越大。有理由认为侯宝林在性格中有某种完美主义倾向,但支持他站在讲堂上给大学生讲座的,是他自民间和舞台上修炼出的学识,想必不是某个学历。相声演员的脑子是活的,在中国假冒学历遍地的年头里,占据曲艺界要津的侯宝林的徒孙们急于对相声师承方式进行不彻底的改革,陆续发起了相声班,相声大专班,相声MBA,胃口大概离西太平洋大学也不远了。我不大清楚这种培训的招生、教学规划、师资教材、课程设置以及考核是怎么样的,我只知道那些培训班的管理者和授课者大多自己一年都说不上几段正经相声,我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说正经相声。最直观的标准是,旧社会半文盲的艺人“三年零一节”的传授,不大的相声界里人才辈出,甚至每代都有张寿臣、赵佩茹这样能够定义表演标准的大家,各种见诸报端的相声班大概热闹了有小十年,成果在哪里?
过去所谓的“北京学艺,红在天津”现在可能要反过来,内行说,随着一代老艺人的陨落,天津曲校比起八十年代草创时已经今不如昔,但是又说,比有的那什么来,还是强的。我在天津茶馆看过一些曲校的学生表演,应该说是很扎实、不乏惊喜的,但他们该如何走出天津,能不能走进北京还是个问题。这些年,相对“正规”的相声培训所遭遇的一大挑战,是以德云社为代表的民间团体,那些团体在组织上恢复了科班排辈的形式,在表演上以传统相声为号召,然而这些团体大概都要面对内生性的矛盾,至今还没有看到如何解决的出路和足以证明其成功的大批人才。几种模式中,我还是觉得这种速效相声班的运作手法是最不靠谱的——诸如和北影这种不大搭调的伙伴合作。
在新的年头里,中国老百姓将要感受时事维艰,什么都在失去理智的涨价,这不,说相声的都快出研究生了。在经济困难时期,聪明的商家大多选择收缩图存的道路,北影就是这样的聪明人:宽松的时候陪着你放纵一把,紧缩的时候你就哪里来的回哪儿去。
但愿相声真能哪里来的回哪儿去。
贾行家(特约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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