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陈凯歌：我和演员心灵相通

　　《霸王别姬》的制片人，著名电影人徐枫曾这样评价陈凯歌：“陈凯歌是个内心很骄傲的人，当初自认为《霸王别姬》是个很通俗的故事，还不肯接，在我200个小时的游说下，考虑了一年半的陈凯歌才最终接拍。”

　　在陈凯歌的大多数电影里，始终弥漫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情怀，不论是题材、台词，还是主题都是如此。这也是他当初因为觉得《霸王别姬》通俗，不愿接拍的原因。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电影里，对于实力派和老戏骨，尤其偏爱。

陈凯歌接受搜狐娱乐独家专访

　　典型的例子是王学圻，从陈凯歌第一部长片《黄土地》开始，王学圻就担任主要角色，之后的《大阅兵》和让他名声大振的《梅兰芳》里，他再度出演，正在拍摄中的《赵氏孤儿》中，他依旧出演主要角色。除了王学圻，几次在陈凯歌影片中担任主要角色还包括张丰毅、李雪健、王志文、葛优，这几位演员无疑都是实力派，不论在话剧舞台、电视剧当中都有丰富的经验，也特别适合驾驭陈凯歌以人文和厚重感见长的影片的角色。他们就相当于影片表演得以成立的基石，就算男女一号演得毫无亮色，也不至于整部影片的表演满盘皆输。

　　陈凯歌唯一一部没在影片当中选用实力派戏骨的，是他的《无极》。在这样的“经验”下，不论是08年底上映的《梅兰芳》，还是正在拍摄的新片《赵氏孤儿》，除了做到题材上的回归，实力派老戏骨搭配票房号召力明星的模式又再度被他拾用了起来。

　　陈凯歌说：“用老搭档，因为我在个人情感上，有念旧的倾向，而且更有助于了解沟通。”但他坚信“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所以，这次的《赵氏孤儿》里，黄晓明、范冰冰都是第一次合作。

　　在此次接受搜狐娱乐独家专访的过程中，陈凯歌导演详细回顾了他从影以来对电影角色、演员的把控心得，我们忽然发现，导演与演员之间，除了简单地拍与被拍的关系，还有精神层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昧，也许这就是“眼缘”与“心缘”吧。

　　《赵氏孤儿》：选老戏骨因由念旧的倾向

　　搜狐娱乐：新戏《赵氏孤儿》里选择葛优演程婴，不会担心像他演《夜宴》一样引发笑场吗？

　　陈凯歌：他什么角色都能演，我觉得他演的程婴是个平凡而有骨头、有血性、有人情味，聪明而不狡诈的人。葛优他其实就是我们说的“人精”。

　　搜狐娱乐：葛优、王学圻老师都跟您合作过多次，您似乎比较偏爱使用一些老搭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考量呢？

　　陈凯歌：这个戏里面，像黄晓明和范冰冰在电影上，都是初次合作，所以不一定说是我的注意力只是在你刚才说的几个人的身上，但是我这个人在情感上有念旧的倾向。如果合作过的演员，如果能够对某一个角色胜任愉快，我会比较早地考虑到他。同时我和跟我合作过的演员大多都变成非常好的朋友了，所以，不光是谈角色，也可以谈其它的事情，我觉得这样良好的关系也有助于我们在工作中间相互了解。

　　搜狐娱乐：像张丰毅、葛优包括所有演员跟您合作，是否非得有惊人抗压的能力才能够过关呢？

　　陈凯歌：张丰毅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我跟陈凯歌拍戏是轻而易举的，那我们俩别合作。范冰冰也说，要有更多的折磨才过瘾，当然这不是说怎么虐待之类的。我的意思是说，大家在跟我进行合作的时候可能都是有一定准备的。但是我不觉得我们一定要通过一个什么样的（拍摄）条数来确定好坏，就像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或一个小团体之间的关系，它总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去磨合，才能够显得比较和谐，同样两个人在一个镜头之间的相互关系，你得把它做熟了的时候，才不会太生涩，这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搜狐娱乐：您在做每部片的时候，跟每一个演员前前后后的交流大概会有多少时间？

　　陈凯歌：很多。比如这一次也是在剧本出来之前，我跟葛优老师有过大概三到四次的长时间的交谈，这个长时间至少是五、六个小时的交谈，就是不断地对后续问题提出看法，不断地提出新的解决方案。但是在拍摄之前，我和这几位老师都是事先对于一场戏要做一个透彻的分析，就是讨论这个对不对，那个对不对，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家完全了解情况的情况下，才能开始进行表演。

　　《梅兰芳》：导演要有跟演员心灵沟通的能力

　　搜狐娱乐：之前的《梅兰芳》，演员的表现都很不错，选择黎明演梅兰芳，大家都有些意外。

　　陈凯歌：黎明有沉静的气质，非常打动人，而且他做了大量功课，心知不能马虎。有一场戏要他掉眼泪的，这对演员来说并不是难事，但那场戏是梅兰芳经历了事业的挫折，又面临与孟小冬的感情失败，非常复杂的感情。他完成得非常好。

　　搜狐娱乐：当看完影片之后，大家觉得确实有了梅兰芳大师的神韵在里面，觉得您挖掘了他的潜力。

　　陈凯歌：不能说完全是我的功劳。我觉得演员的努力是非常重要的，就是他相信不相信这个人物，同时他相信不相信这个导演。我自己觉得黎明就是一个特别认真而努力的人，他在戏里面，是竭尽所能的。

　　搜狐娱乐：您是怎么在《梅兰芳》里激发演员们的潜能的，这里面，除了黎明，章子怡、孙红雷、王学圻、余少群的演出都相当出色。

　　陈凯歌：我举一个黎明的例子。其实在香港演戏，大家动情的时候不是很多。这是香港电影的特点决定的，可是要让演梅兰芳的演员完全不动情是不可以的。所以我跟黎明讲过，我说你出道有过很多的困难，那时候可能你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歧视，我说这个东西会不会帮助你调动自己的经验来完成表演的任务？比如说他真的掉眼泪的时候，他心里面想的恐怕就是他香港出道时所遇到的种种不快与感慨。所以，我觉得资源是属于演员本身的，并不是导演能够完全给予的，但关键问题在于导演有没有能力和演员进行一种心灵交流。你能够打动了演员，那演员当然能够就做的好了。

　　搜狐娱乐：孙红雷是《梅兰芳》里的又一个亮点，这种他从来没有过的角色，为什么会放心交给他？

　　陈凯歌：孙红雷以往给人的印象是什么？黑帮，底层，硬汉……让孙红雷演一个知识分子，我身边好多人都说：“你疯了吗？他怎么能演邱如白？”但有一天，我记得那天我在上海，孙红雷在哈尔滨拍着一个戏，突然我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韩三平打来的，他说“我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马上到北京。”同时他也给孙红雷打了个电话，“两个小时之内到北京。”我们俩人到了韩三平的办公室，韩三平说，你们聊，我出去。我就开始跟孙红雷讲这个戏，讲邱如白这个角色。讲完之后，孙红雷说了一句话，他说导演，我就跟你疯一回。然后他就走了，走到走廊尽头，他又回来了，笑嘻嘻的———大家知道他的笑老是给人一种奸诈的感觉。结果他从衣服里摸出一些红肠，说，“导演，我给你带了点儿哈尔滨红肠。”

　　《霸王别姬》：三小时故事敲定张国荣

　　搜狐娱乐：《霸王别姬》是影迷公认的最有神韵的华语片之一，当时您怎么想到让张国荣来出演的？

　　陈凯歌：那是因为过去看过他的戏，也见过面，张国荣当时是不二人选，觉得如果由他来演程蝶衣的话，一定是最合适的。这个意见也得到原著小说作者李碧华的赞同，我们当时的制片人徐枫女士也是很同意这样的看法。我在香港跟他长谈过一次，就在这一次决定了由他来出演这部戏。你刚才问为什么会选择他？其实大家可能都会赞同这个看法，都会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搜狐娱乐：您当时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那么认定他？张国荣身上什么特别的魅力打动到您？

　　陈凯歌：当时的情形是剧本还没有完全做好，但是我们希望能够首先确认程蝶衣的扮演者是谁。我在香港先跟张国荣通了个电话，我说我想跟你讲一个故事，之后我们再来讨论其它的问题，当时我记得是在八几年，我们找了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是中国会，我大概跟他说了两个半小时到三个小时，把我们整个故事和剧情的构想都跟他说了。他一直不断地在吸烟，而且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我讲的过程中间，他的手一直有一点点抖。故事讲完以后我就跟他说，国荣，剧本写好以后，我会很快地拿给你看。他就说，剧本没问题，意思基本上是说，你可以不用给我看剧本，我就是程蝶衣。

　　搜狐娱乐：他很自信。

　　陈凯歌：对。他说，这就是我一直梦想扮演的人物，我就是程蝶衣。所以这件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搜狐娱乐：看完《霸王别姬》，大家都觉得好像张国荣在电影里脱胎换骨了。您对他的表演怎么评价？

　　陈凯歌：我想我对我的演员都有一个很深的情意在。我觉得他是代表我进入这部电影。因为在我拍摄的电影里面，那些主要人物多多少少都本身和我有一些密切的精神上的联系，而好的演员、合适的演员都是以一部分我的身份进入角色的。我觉得和张国荣的合作非常的默契。一方面我很欣慰他对于我所提示的所有的东西都是非常的注意，另外一点，因为他毕竟不是我们拍摄的《霸王别姬》那个世界中的人，因为我们跟香港的文化之间有挺大的差异。他就特别的留意他怎么能够进入到一个京剧的世界，怎么能够进入到中国大陆从30年代开始，一直到60年代和70年代的这样的一个时间段。我觉得他做得最成功的就是这一点，我们一点都不怀疑他是从这个文化里面来的。所以，这一点我觉得是他在演这个角色最为成功的地方。

　　搜狐娱乐：您也有说，您在选择演员的时候，包括选定他们之后都很交心。

　　陈凯歌：你首先得让演员知道一件事情，就是你自己对这部电影是认真的，他才可能是认真的。如果他对你都没有信心和信任的话，他怎么去演？我觉得张国荣在这部戏里面，确实做到了台词中间讲的，叫做人戏不分，雌雄同在的境界。他有一个镜头是非常非常打动我的，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镜头，而且我们都是无意中发现的：在文革开始的时候，我们在北京恭王府的一个破旧处拍一个他走过来的镜头，这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中山装，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但地上有一些煤渣，不是我们布景设置的，他根本没有跟我讲，但是他拍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走过那个煤渣的样子，让我当时辛酸得不得了，我说这就是一个人的历程，他是洁癖的，他生怕煤渣弄脏了他的袜子和鞋子，但是同时这个动作又那么强烈的表现出他一生的坎坷，他是那样小心翼翼地走过他的一生，他始终不能得到他想要的。所以这个是很动人的。通过这样的表演，我才觉得他跟人物化为一体。

　　搜狐娱乐：《霸王别姬》之后，在《风月》里，张国荣和巩俐继续有了合作，这次的合作是怎么促成的？

　　陈凯歌：《风月》的时候，我还是想跟张国荣继续合作，他也有这个愿望。当然了，不是说每一次合作都会绝对成功。

　　选角标准：中国选演员更重人情

　　搜狐娱乐：在选角这件事上，有对投资方意见妥协过吗？

　　陈凯歌：其实我觉得，在选择演员这件事情上也要从投资方的角度来看。比如说投资方所提出的一些意见和人选，未必一定要把它作为我的对立想法来看。就是说，有一些意见还是很中肯的，是有益的，有的时候反而可能会帮助我开拓，会取得选择演员上一个更宽泛的想法。而且我觉得演员都是希望上进的，都是希望能够演好的。换句话说，也许在条件不到的时候，一些才能不能完全展现，一旦有更好一些的机会，有一些人的表现就会更好一些。

　　搜狐娱乐：演员的选择，对于一部影片的成功、最后的票房，他们可能会产生一些影响。是不是说，因此，您会选择知名度更高一些的演员来合作？

　　陈凯歌：我觉得世上的事情无一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自己是很希望我们能够不断地涌现出在市场上独当一面的，更为年轻的人才，这是我们特别希望看到的情况。从合作的角度看，你也可以看到这次的这些年轻的演员，其实他们的戏份特别是戏的质量是很重的。

　　搜狐娱乐：很多电影圈的人在说，现在可供选择的电影演员太少。您的电影是否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陈凯歌：我们应该相信是有很多有潜能的演员的，要看他有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合适的角色来做好的表达。比如说，我们在拍《梅兰芳》的时候，想不到王学圻老师最后能够创造一个非常有光彩的形象。我也觉得吴刚老师所扮演的角色非常精彩、出彩。青年的余少群也有尚佳的表现。可以说在这些人物被塑造出来之前，大家一定都没有想到这些演员能够有这样的表现，就是这样一个事例，就能够证实一件事，有潜力的演员是存在的。

　　搜狐娱乐：那么，您觉得演员选择的成功，对于影片成功有多大的影响？

　　陈凯歌：这个不好回答。因为很显然电影是演员演的，不是导演演的。所以当然演员重要。可是如果一个电影没有一个综合的好想法，我觉得演员可能也使不出劲来。

　　搜狐娱乐：您也是少有的到好莱坞去发展过的华语导演，在您看来，好莱坞选角跟我们国内有哪些不太一样的？

　　陈凯歌：好莱坞他们的关系和方式跟我们其实是蛮不同的。好莱坞不讲人情，他要的是一个工业化生产。中国的合作有很多人情化的东西，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搜狐娱乐：从《黄土地》到《赵氏孤儿》，我们可以看到您每一部影片里面或多或少都有一种情怀。“情怀”这两个字，在您的生命中是什么样的一个“朋友”？

　　陈凯歌：这个事情，在电影这样一个具体形式里是不能单独拿出来说的。如果说情怀是居于电影高处的位置，我觉得你得把台阶、把梯子搭好你才能够走到情怀那里去。所有的梯子、楼梯其实都是很具体的常理而已。所以，我跟演员合作的时候，最难倒我们，或者讨论最多的其实就是最基本的东西，就是实力和情理这两件事情。电影不可以说我就是要一个情怀，其实情怀最终的载体是人物的合理性。

　　搜狐娱乐：当年的《和你在一起》其实是很温暖的一部影片，好像眼下这样类似的片好像没有那么多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

　　陈凯歌：我觉得也拍得挺好，其实电影在题材选择上都是有一定机缘在，碰巧那时候有这样一个题材，所以就拍了。其它的方面，我觉得比如说《赵氏孤儿》这样一个题材，我觉得它有一种抓住我的力量，所以就起心动念说应该把这样一个我自己看是一个中国传统经典的故事在现代的条件下拍成一部电影，变成一个让大家可以接受和喜欢的电影。

　　搜狐娱乐：今年张艺谋导演、冯小刚导演都会有作品，大家避免不了会来进行对比，相关的声音会对你产生什么样的压力吗？

　　陈凯歌：其实没有任何的困扰。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事情就是这样的，在同一个年度中间有一些导演同时都出了作品，这个再正常不过了。我觉得因为经历了很多的拍摄，经历了很多影片中间这样、那样的事情，看得很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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