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人们有一种不知所以然的普遍观念,这就是:人的命运遭遇和结局,特别是寿夭荣蹇,往往于其所作的诗文或书法中,见到端倪。人,当然指文人,作诗写文章或书法创作,出手如何,必将预示此人的气数。
对此,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解释说:“诗原乎心者也。富贵愁怨,见乎所处。”这当然不是他的独家见解,而是古人的一种很普遍,也很大路的观念。
在大量诗话文论笔记等等记载中,留下许多关于这个问题的流行说法。归结起来,大致有二,即:
其一,人的后来发达尊荣,青少年时代写的诗文书法或对的对联中,已有所透露,后来果然应验。有的人口气很大,后来科举和仕途都比较得意。这类事,记载很多。如:
宋金盈之《醉翁谈录·弃竹杖诗》(卷一)载:
刘侍郎夔因赴省之时,携筇徒步,道经三衢,临登舟次,以所携之竹杖投于江,乃口占诗以祝之,曰:曾伴仙翁出武夷,艰难险阻有扶持。
我今去作朝天客,送汝为龙到葛陂。
识者闻其诗,知此公志量不在人下。是年,果登第。
又明代孙继皋,据《明诗纪事》载,他是江苏无锡人,字以德,他还在作秀才期间,同辈都瞧不起他。有一次,那些人到他的住处,看到瓶中插着一枝梅花,其中一人吟了句:“金瓶斜插一枝梅”,另一位接着吟:“偷取春风勉强开”。第三位接:“到底无根香味浅”,他们是以此寓讥刺嘲笑他的意思。这时孙继皋从里面出来,脱口而出,曰:“岂知能占百花魁。”口气不凡,大家都感到不能小看此人。后来,孙这率意而出的“魁占百花”语,竟成了他科名的预示,万历甲戌科,他果然中了状元。
有关文人的记载中,更常见的是另一类内容,即人们于诗文中不经意间写的一些语句,后来竟至应验,成为结局不吉利的预兆,人们称此为谶语。这就是常说的“一语成谶”。
为人们熟知的,是中唐时代的妓女诗人薛涛。诗集名《洪度集》,《全唐诗》(卷803)编为1卷。
《唐名媛诗小传 》载:
薛涛字洪度,本长安良家女,父郧,因官寓蜀,涛八九岁知声律。一日,父指井梧曰:“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令涛续之,即应声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愀然久之。
她父亲看到那两句诗后,为什么“愀然”?因为,诗所吟的是井边的梧桐,南来北往的鸟都可在枝上停留,叶子迎送四面八方的风,确似妓女的生活写照。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无意间写出这种诗,自是很不吉利。薛涛成年后,流落蜀中,果然沦为妓女。这两句诗成了她一生命运的谶语。
人们提得最多的是孟郊,所谓“郊寒岛瘦”,将他与另一位诗人贾岛相提并论。郊寒,是指孟郊诗风的寒素。尽管当时韩愈等对他大为称扬,但他一生仕途淹蹇。他的诗集《孟冬野集》,其中以写清贫寒苦生活的诗为多,人们认为,他的穷愁潦倒,正与他作的尽是些穷苦诗有关。
欧阳修《六一诗话》说:
孟郊贾岛,皆以诗穷至死,而平生尤喜为贫苦之句。孟有《移居诗》云:“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那是都无一物耳。又《谢人惠炭》云:“暖得曲身成直身”,人谓:非其身备尝之不能道此句也。
又,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五),引苏辙语,说孟郊一生穷愁潦倒,他的诗作,即显示出这种状况。说:
孟郊尝有诗云:“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郊耿介之士,虽天地之大,无以容其身,起居饮食,有戚戚忧,是以卒穷以死。
这两则记载说的是一个问题,孟郊诗善于写贫穷,那是他的生活实录,但同时也说明,由于他写这种穷愁诗,因此也就注定他一生不能发达。
其实,孟郊当然非一辈子作这类苦哈哈的诗,也曾写过洋洋得意的得第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春风得意语,至今还为人们常用。但底调已定,此人命终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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