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台湾制片人柴智屏挑选言承旭、周渝民、朱孝天、吴建豪出演《流星花园》。该剧改编自日本漫画家神尾叶子的漫画《花样男子》。
2001年5月,《流星花园》在台湾热播。7月,唱片公司将原本的演戏组合改造成男孩合唱团F4。
2002年2月,中国内地多家电视台开始播出《流星花园》,F4热到中国内地。
2002年3月8日,国家有关部门发文,要求立即暂停播出《流星花园》。
你爱F4吗?如果爱你爱几个?你要F4吗?如果要你要多少?
就像沙尘暴、高速公路、可口可乐和长城遗址一样,F4正在成为地球自然环境的一部分。
当然你也可以不知道F4,但你至少应该知道小虎队或者青春美少女,或者后街男孩,要不就是滨崎步……F4或者F5,反正我们有的是,总有一款适合你。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拒绝活在这个由F4和其他物质构成的世界里。
当然F4的歌是很弱智的。对任何稍微挑剔一点的乐迷来说这4位都不算很会唱歌,至于音乐,则平庸到了垃圾的程度,换句话说,让我分析他们的音乐,等于是对我的侮辱。
但严格地说,我在以音乐的标准要求F4,这是不公平的。在该产品中音乐只占很小很小的分量,用工业标准来衡量恐怕要比用音乐标准来衡量好一点。F4的成功之处有目共睹,苍天可鉴:生产者成功地把音乐性降到了最低,所有音乐细节都被保持在过去20年港台日本流行乐的基础上,决不脱离最常用、最成熟的手法;为免俗套,当然还要谨慎地加上少许新料,譬如音色,譬如歌词——“不准你难过,替你摆平寂寞。”这摆平二字就是保鲜剂。在台湾流行歌配器模式里,如果说钢琴适合恋爱年龄的听众、重金属吉他solo适合偏低龄男性听众、新派电子节奏适合大城市中产以上青年、旧派电子节奏适合中小城市中低收入青年,而明亮的音色和大调适合中学生,那么F4也一样经过了准确的分类。
人声方面当然用上了最近几年的成果,比如经过很多人研究开发的华语R&B,比如嗓音不再像过去那样过度炫耀———当然他们也没有炫耀的资本,在经过专业训练之前能不跑调已经不错了,在经过专业训练之后,能稳定表现一种特色就是成功。比人声更重要、更技术化、更需要突出的就是形象。
没有谁能赚所有人的钱,F4的制造者就不想挣作家和处长的钱,也不在乎钢铁大亨或者大城市专业人士及其子女的钱包。F4的歌迷不是最有钱的人,但通常是最舍得花钱的人———中学生。按照我国的文化艺术教育水平,能够打动我国中学生的歌曲必须是比较弱智的———我为此见解感到内疚,请广大师生原谅———任何不熟悉的、需要经过思考的、脱离了友情爱情和励志(比例是3∶5∶2)主题的、复杂和得罪人的玩意,都将遭到抛弃。但毕竟中学生不够人多势众,所以,期待已久的奇迹真的出现了,而且就在我们眼前,天才的策划人员让F4和一套成功的电视连续剧发生关系,让他们征服了在大学里无所事事的人、大学毕业后刚刚抛弃所有梦想的人、正在怀念青春时光的人,以及一切渴望自己不是自己的人。这些人将会去买F4的唱片,如果是盗版,那至少他们还要看演唱会,实在挣不到钱,也可以靠F4卖广告啊。
F4也并不只是歌星,他们是偶像。这个意思就是,他们同时还可以是影星、广告代言人、亲善大使、庆典嘉宾、服装趋势预测者、减肥专家、慈善活动召集人……他们不是一切,但已经进入了一切需要唤起注意力的领域。在连续剧里,他们代表这个时代说出了心里话:要有钱,要漂亮,要闲得无聊,要被爱情忙死,要尊重家庭伦理,要像F4一样轻微叛逆。《流星花园》成功之后的F4,就是不唱歌,空白唱片配写真集也能卖个几十万张,可他们还是再接再厉,又录唱片又做巡演,真是让人感动啊。在一切可以唤起注意力的领域,一种顽强、凶猛的资本主义精神都在再接再厉,把成功当成粪土,以便种植出更大的成功。F4背后的娱乐业,真是让人感动啊。
F4出道一年,据说就产生了1.5亿港币的利润。它现在还在以高于各国经济增长水平的速度递增。
这是香港一个八卦周刊说的,不可信。但我们可以想象,真实的数字大约是15亿,或者5000万;F4这个名字的无形资产,按照居委会大妈的测算水平,应该是50亿,要不就再多点,反正吹牛不上税。
在娱乐业的分工里面,有人负责投资,有人负责操作,有人负责加工,有人负责销售,有人负责推广,而F4负责做明星。按照法国名记米歇尔·芒梭的说法,明星是“把世界从可怕的单调中解脱出来”的“深渊里的流放者”,不过按照《骇客帝国》的理论,F4负责解脱的世界并不是真实世界,而是一个被制造成单调得可怕的世界,这种解脱也不是真实的解脱,而是更加单调的另一种形式。通过一遍又一遍的解脱,可以产生利润。
在信息时代,机器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硬,它有一部分是软的——除了公司和人才、资金和操作,还有一个叫做消费者的零部件。消费者当然可以制造,通过广告,连他们的欲望和审美都可以制造。在娱乐工业领域,软机器是大家一起造的,而且是齐心协力,一直造到了个人生活的各个缝隙里,譬如闲聊吹牛,谈笑间信息被传递、被增殖、被扩散。哎呀伟大的信息,它像电子或者量子,要不就是孙猴子,奔流不息,在脑电波、策划方案和股市图表之间制造着越来越多的利润。所谓注意力经济,就是这么回事。
制造软机器的秘诀———先废除他们自主选择的能力和愿望,拿信息轰炸他们,拿工作和人际关系烦死他们,拿沙发舒服死他们,最后让他们除了电视什么都不看;然后给他们植入审美取向、价值观、标准和追求;最后,把合适的产品端到面前说:“亲爱的,你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了。”软机器要从娃娃抓起,在他们喜欢上约翰·列侬之前,要让他们无法辨别也没有机会去认识约翰·列侬。
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文化。此事与F4无关,因为F4是产品。此事也和营销策划人员无关,因为他们是最基层的零件。
文化资本在汹涌,而文化在分裂。威廉·巴勒斯先生提出软机器概念几十年以后,我们发现人已经得到了更大程度的制造,人类在生存之外创造的文化,也进一步分化为主流文化、亚文化、由艺术品和典籍构成的文化,以及在娱乐事件中发生的文化。年轻人曾经是叛逆和独立的,但他们并不总是叛逆和独立,20世纪六七十年代影响了世界的约翰·列侬和甲壳虫乐队是文化,21世纪征服了华人世界的F4也是文化,他们惟一的共同之处,就是煽起了千古不变的青春之火,盲目而热烈的爱恋之火,青少年用以逃避自身平庸渺小的幻想之火。
如此之大的狂热,可以换来多少利润!对一个娱乐产业正在形成、远未饱和的国家来说,在青少年亚文化和大众文化尚未自然展开的情况下,文化可以加工和塑造,作为新的资本战场,简直大有可为。而主流价值观、主流经济道德、主流意识形态一致同意,F4的健康和有钱,就应该是这个时代的最强音,何况他们还代表了家庭和睦、思想萎缩和善于变通以求实利。新一代经受了残酷的理想破灭和资本主义自由经济伦理洗礼的知识青年,如果不是因为追求微弱的品位,恐怕也早就加入了F4的追随队伍。约翰·列侬生活在一个以特立独行为时尚的年代,和一个开放、有足够选择的文化中,F4生活在一个以富足为最迫切追求、以安全和享乐为时尚的年代,和一个在白纸上迅速涂抹起来的单色文化中。他们都是成功的。
不,不要作人身攻击,F4无罪。我看见我的朋友们竖起了中指,但是注意,这方向不在F4半人半产品的身体上。(作者:颜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