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取材于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取义归来，一语双关，一方面与原著故事中陆焉识文革后大赦归来紧扣，另一方面与张艺谋以大师姿态高调宣布文艺回归脱不了干系。然此去经年，濯足清流已非前水，日渐沧桑的躯壳虽“似曾相识燕归来”，但要灵魂复归原位又谈何容易。
张艺谋说，这是对“简单”的一次“回归”，但他并没有细说“简单”到什么程度？“回归”到哪里？从目前影片呈现的效果看，这个“简单”至少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张艺谋一贯的浓烈色彩没了，只剩下“简单”的素白，一个是张艺谋擅长的个性修辞没了，艺术手段变得“简单”而直白。从电影《陆犯焉识》的故事呈现来看，这种“简单”和直白并无不可，也很符合原著的气质，但这样一来，张艺谋独特的影像风格没了，而个性化的艺术张力也消失殆尽。再者，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回归”，那么张艺谋“回归”到了哪里？我们从《金陵十三钗》溯游而上，一直“回归”到处女座《红高粱》，你会发现，根本找不出这个“回归”的落点。
再放大点，不妨可理解成张艺谋代表"第五代"导演来一次“艺术”的“回归”。以张艺谋为代表，自《英雄》伊始，“第五代”集体迷失——何平走失在《天地英雄》和《麦田》的迷茫；陈凯歌陷入《无极》和《赵氏孤儿》的空洞；黄建新沉迷于《建国大业》和《建党伟业》的明星脸；田壮壮《狼灾记》后正继续捣鼓毫无营养的《杨贵妃》……作为"第五代"集体迷失的始作俑者，放弃商业绑架，放弃大片模式的《归来》，似乎也是张艺谋的一次归来救赎。其实陈凯歌在他的上一部电影《搜索》中，已做过放弃大片而立足"简单"的尝试，结果却和《归来》一样，都付出了导演个人风格或说个性色彩的代价。换句话说，如果不接触影片的前期宣传，不看《搜索》和《归来》的导演署名，估计没有人会把这两部电影和二位大师联系在一起。
尽管如此，《归来》依旧不失为一部好电影，相比《英雄》以来的商业迷失，张艺谋至少在文艺的轨道上来了一次深情的“回归”。影片在素白简单的镜像和质朴的叙事下保持艺术的克制，故事留白甚多，且感人至深，催人泪下。当然，这也益于原著本身承载的时代悲悯。要说张艺谋在《归来》中最大的艺术贡献，当属巩俐饰演的冯婉瑜和陈道明饰演的陆焉识，已经好几十年没有看到二位好演员的精彩表演了，尤其是风华不再的巩俐，仿佛专为张艺谋而生。影片同时也看得出，张艺谋为了避免《归来》再遭《活着》的命运，压低嗓门，谨小慎微，不无妥协而又含蓄地控诉着那个时代的创痛。
《归来》可以满足一票恻隐之心蠢蠢欲动的良民，但难以满足“第五代”艺术片喂大的顶级看官，对面张艺谋这一次“归来”，他们的记忆和片中冯婉瑜一样，都停留在了挥之不去的过往，停留在《红高粱》、《活着》、《菊豆》、《秋菊打官司》、《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构筑起来的艺术世界，尽管张艺谋和陆焉识一样，绞尽脑汁用各种办法套近乎，然时不与人，除了片中张嘉译用法语强调的“似曾相识”，已然认不出那个艺术的张艺谋了。时代给予冯婉瑜不可愈合的创痛，张艺谋也给了他的追随者难以弥合的创伤。
文/曾念群（影视评论人、传媒策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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