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着斑斓的服装,显然经过了讲究的搭配,颜色是晨曦的蓝配芥末的黄、石灰的灰撞森林的绿,玫红搭赭石,群青混炭黑。舞台上,所有直观可见的事情皆是创作者意念的体现,如果你足够敏感,大幕拉开之后,就会知道,这会是一出斑斓但忧伤的作品。
很久没有在一台戏里,一次性看到这么多场死亡、葬礼、诀别和遗憾,却没有涕泗横流的悲伤。一切恐惧和冰封都在丝丝存存的片刻,被融化在舞台上了。这是以色列卡梅尔剧院带来的《手提箱包装工》。这个被全世界不了解它的人认为是“古怪而难以理解的”中东国度的艺术家,用自己独有的方式,阐释着命运带给他们的苦痛与礼物。
一个没有交代时间、亦没有交代地点的故事,甫一开场,十余位演员齐齐亮相,每个人手里拎着一个手提箱,脸上写着各自的故事——复杂而难以言喻——如果你开始稍微看透了一些些命运的把戏,几乎就可以判断,这就是人类的命运(所以不用刻意划定时间地点,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无数个这样的云中的小镇)。他们穿着斑斓的服装,显然经过了讲究的搭配,颜色是晨曦的蓝配芥末的黄、石灰的灰撞森林的绿,玫红搭赭石,群青混炭黑。舞台上,所有直观可见的事情皆是创作者意念的体现,如果你足够敏感,大幕拉开之后,就会知道,这会是一出斑斓但忧伤的作品。
故事开启得突然而深入,并直接进入琐碎的境地。穿梭往来的人流,絮絮叨叨的念白,无非是为生计,为前路,为家庭,为工作,为男人,为女人,为妈妈,为爸爸,为儿子,为女儿,为自己……为了活下去。
在这一片干净的舞台上,除了演员,只有三样可以称之为道具和布景的存在:手提箱、小阳台、送葬车。那个被儿子、儿媳一遍遍推出家门送往养老院的老妇人的手提箱里装着撒娇一样的留恋吧?那个一心想去瑞士找自己心爱的女孩却迟迟没有出发的年轻男孩的手提箱里是对未来的企盼和一点点怯懦吧?还有人拎着欲望当街清醒,有人拉着绝望来回逡巡。而小阳台则是属于守望和等待的,守望稀薄的美好,等待某种“决定性瞬间”的到来——一次表白,一次邀请,一次相思之人的表白,一次欢愉或者死神的邀请。
然后是葬礼。80分钟的演出,五个家庭的故事,六场死亡,更多的葬礼。你眼睁睁看着,随着剧情推进,送葬队伍越来越短,悼词却越来越长,恐惧和悲悯一步步逼近每个人,可留下的人脸上却越来越平静,越坦然。
窃以为,此剧的高明之处除了舞美的洗练诗意、节奏的巧妙紧凑,表演的自然轻巧之外,更重要的是它准确传达了创作者的世界观——“世界观”,这个在当今我们的戏剧舞台上奢谈的字眼。编剧哈诺奇·列文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创作了一系列描绘“死亡”与“孤独”的作品,并在自己的人生经历了种种起伏后逐渐丰富自己的创作。他把自己对世界的种种不解与疑问交由最合适的角色之口说出。因为天生驼背而受人排挤得不到爱情的男人问:“为什么让我的人生灰暗的不是缺陷,却竟是因为多余?”寡妇们聚齐,发出她们活下去的宣言:“我们不要去死,我们要打桥牌,我们要用这样的方式维持我们村子的生命力!”在某一刻猛然获得上帝垂青的年轻人接棒死去的牧师说:“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为什么总是遗憾,那些真正要说的话,我们从来没有说出来。”剧末,所有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重新聚首,如清晨薄雾一般的灯光营造出来的氛围,大概就是天堂吧。
戏散场,你当然不会就此看破尘世一切业障,但却收获了和这个孱弱的世界继续死磕下去的力量。
我们做不出这样的戏,因为那些横亘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东西,还太多太多了,因为那些横亘在我们和戏剧之间的东西,更是恒河沙数。
□吕彦妮(北京 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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