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如梦之梦》十年人生感悟积累磨一戏

　　顶着“亚洲剧场拓荒者”的名号，曾做出《暗恋桃花源》《宝岛一村》《那一夜，我们说相声》等众多教科书式的戏剧，赖声川依然如往日一般勤奋多产。近日，他偕金士杰、许晴来沪宣传将于6月在东方艺术中心上演的《如梦之梦》。

　　对于不爱称“最”的赖声川，《如梦之梦》亦是一部特殊的作品。不仅因为它8小时的超长演出时间，更因为“它改变了每一个参演者”的神秘传奇。时隔多年再次复排《如梦之梦》，赖声川说，他想让更多人看到修行的意义。 “人为什么要修行？你看《如梦之梦》里，人生就像很多考试一样，一次次不及格，一关关都过不了。他们的人生都需要上课，有很多考试要过，继续活下去。比如感情、事业这些问题，真相当然重要。如果你能看清了真相，就会发现原来你看重的问题并不重要，一些痛苦就会烟消云散。 ”

　　一切形式都为演出本身服务

　　记：《如梦之梦》为什么会演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担心观众会睡着或“抽签”？

　　赖：不会。从过往的演出效果和媒体报道来看，没有这个问题，8个小时不是刻意而为的，这一定不会是做戏的目的。

　　记：8个小时，怎么在剧场呈现？

　　赖：两种形式。一种是连演两晚，每晚4小时；一种是从下午2点演到晚上11点，中间有吃饭的时间。两种形式的观感也不一样。我个人更喜欢第一种形式。在咀嚼了一晚之后，第二天带着思考回到剧场，你会发现，昨天身边的那个陌生人也来了。一起看完，仪式感很强烈。我还想以后来个午夜场，从晚上9点演到早晨6点（笑）。

　　记：《如梦之梦》的舞台很特别，听说是您独创的。

　　赖：这次在东艺演出，会有三个观众区。最核心的“莲花池”大约是边长14米的正方形，可以容纳500人，舞台就在“莲花池”的四周，形成一个方形的包围圈，演员跟观众就像面对面一样近。演员以顺时针转动，观众的座椅也可以360°转动，随时观察四面的演出状况。

　　记：据说以前徐克导演在“莲花池”观剧时，因为害怕要跨越演区上厕所，所以一直不敢喝水。你们遇到过类似的事件吗？

　　赖：真的没有耶。这么多年了，都没有遇到要上厕所的观众。从舞台上跨过去，谁都会不好意思吧。

　　记：中心演区的观众不能再多些了？

　　赖：这个戏2000年在台北艺术大学首演时，观众席位只有200多个。 2005年，这个戏第一次在台湾商演，座位才增设到500个左右。很多人都听说过《如梦之梦》，但却没有机会看，是因为这个戏要演出一次，成本实在太高。且不说看上去快比观众还多的演职人员每天要经历8小时“马拉松”，这个特殊的舞台，让我们每到一处就要拆剧场。改造需要1周，上演可能十天半个月，恢复又需要1周，每个剧场的收益都要远低于平常，演得越多越亏。所以中央电视台的张越说我们这个戏是个“精神奢侈品”。

　　记：最“奢侈”的是打破了传统的观演模式。

　　赖：我的目的不是打破什么，是要寻找《如梦之梦》最合适的表达方式。

　　十年人生感悟积累磨一戏

　　记：《如梦之梦》有非常庞杂的结构，众多的人物，甚至要从上海漂洋过海去巴黎。您是如何产生做它的念头的？

　　赖：这个说来话长了。灵感发生的一秒钟，一句话让十几个不相干的素材，走到一起，形成一个戏。

　　1999年，我在印度朝圣圣地菩提迦叶，看到虔诚的信徒围绕舍利塔顺时针行走膜拜。我在那坐了一个下午写东西，突然觉得，如果把观众当做中间那个神圣物体会怎么样？这种想法就产生了现在的舞台形式。

　　但想讲这个故事的冲动，却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1999年，我和丁乃竺去法国玩，住在布列塔尼的一个城堡中。城堡边有一个湖，在可以看到湖的房间里，我发现了一幅画像，下面写着“法国驻意大利大使（1860-1900年）”。我开始揣测，如果这个男人是法国驻大清国的大使会怎么样？如果他在北京深深爱上了一个女人，并把她带到这里，她对着这片湖会想什么？如果这个女人还活着，已经很老了，她会跟我讲什么样的故事？就在这时，太太叫我吃饭，我们打开电视，看到“9·21”台湾大地震的消息，立刻没了心情，匆匆回了台湾。

　　回台之后，我有天早晨在《纽约时报》上看到了一个新闻，前些天发生的英国两辆火车相撞事故，死亡人数进行了修正，不是增加而是减少。原来一些并未遇难的人没有回家，而是逃走了。这些人究竟欠了多少“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去印度的旅行中，我翻开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读到了一个未曾留意过的故事：一个老者在即将死去时，拉着医生的手问，“你认为上帝能宽恕我的罪吗？ ”医生无法回答，这成了老者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这一句话让我积压在心里的感受串连起来，故事里套着故事，一个人的生命串着另一个人的生命。我就这样在舍利塔前用一支铅笔在纸上写下了29页的构思大纲，后来发展成了《如梦之梦》。

　　记：原来这是一部有感于生老病死的作品，《如梦之梦》是什么意思？是想说人生如梦吗？

　　赖：它不是梦，是个像梦的梦，这就是人生嘛。

　　记：可这部戏的背景最终落到了巴黎和上海。

　　赖：我曾问一个朋友，上世纪30年代的巴黎和上海有什么区别？他回答说没有。我翻阅了许多旧时的资料，有很多借鉴与参考。我也很奇怪，你们上海真是太多故事了，为什么却是我来发掘的呢？

　　人生就是一场因果关系

　　记：您觉得《如梦之梦》表达了一个什么样的议题？

　　赖：很多戏剧是在逃避生命，而《如梦之梦》是在直面生命和死亡。我不会逼迫你去思考，但我会用一个很能接受的方式让你自愿走入情境。人生确定发生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死亡。更玄的是，你不知道它何时会发生。你越怎么知道面对死亡，就越说明，你知道怎么珍惜人生。我们很多人看似为生命在打拼，但到头来发现根本没有珍惜生命。 《如梦之梦》里就有很多这样的关系，很多人都是互相折磨，恩情与背叛交织。怎么让折磨转化成关怀和爱？我现在讲的都是废话，你们看完这个戏，会觉得这些对话都很可笑。

　　记：为什么会使用死亡这个议题？

　　赖：为什么众生是平等的，就是因为我们都要面对同一件事情，所以我会尊重在这个世界上碰到的每一个人。

　　记：那么《如梦之梦》会把人生归结到何处？

　　赖：大约是所谓的因果关系，不是迷信报应那么狭隘。如果你细心去想，你在世界上每一样事情都是有理由的。人们对这个世界有两种看法，一切都是随机发生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人生中有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在发生，是因为我们还没看清这些因果关系。

　　记：这部作品会有一个答案来回答观众的思考吗？

　　赖：我的作品，并不是为了要给出一个什么答案。比如《宝岛一村》，讲的是眷村拆迁，人情冷暖，都也对也不对。不同的人，能在其中获得不同的感悟。

　　记：很多演员都说《如梦之梦》能改变走进它的人，这是否也在您身上应验了？

　　赖：我从这部作品中获得的最大改变，就是我开始意识到，人生的意义不在我的作品。年轻时候我拼命做戏，但到了今天，我觉得生命更加重要。很多人觉得人生的价值就是他的作品。但《如梦之梦》让我深刻了解，作品是末端，生命才是泉源。前面不经营好，后面怎么做得好？前面经营得好，后面就不需要了。它让我更加热烈地去拥抱修行这条路线，增长智慧，直面死亡。

　　记：那您的生活节奏是否慢下来了？

　　赖：其实更快了。这十年疯了一样做戏。你看我最近，《暗恋桃花源》在演，《十三角关系》在演，《那一夜，在旅途中说相声》也在演，《宝岛一村》刚演完，我还在写一个音乐剧，乌镇戏剧节也要忙，E-mail一天几百封……但是内在的我慢下来了，平静了。你们一定会觉得“如梦”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上海演出，我觉得是机缘。这个戏我不会去找经纪人推，说能赚很多钱，这个戏一定是不赚钱的。为什么做话剧一定要赚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