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审美
在对待演员上由紧张转为放松,可是在舞台的结构上,田沁鑫似乎是天生的熟极而流。她讲自己的《赵氏孤儿》,黑红黄的大色块前面,有个王突然从天而降,整个戏本身就魔幻,突然降下来王,而且是个疯子,气氛更加诡异,整个戏的魔幻色彩更突出。“这叫一个爽。”
她找了德国回来的舞美设计,背景里有块类似脑血管放大的图案,是将赵无极的一幅画的局部无限放大,整个空间充满了现代感,可是观众并不觉得和战国时代矛盾。这种感觉,是她始终的追求。
田沁鑫把她自己喜欢的两段视频放给我看,一段是《1699·桃花扇》的开头5分钟,一段是《明》的结尾。《1699·桃花扇》本来是命题作文,2005年,江苏演艺集团改革,邀请田沁鑫去做一出大戏,她选择了昆曲。而此时,话剧界正在面临新变化,票房越来越重要,商业性成为必需的追求,李东之所以愿意田沁鑫花漫长的时间去精雕细刻磨一出昆曲,是因为他觉得,能排好这出戏,是翻身仗,对导演的名声大有帮助。“票房不也是靠导演的名声?”
昆曲《1699-桃花扇》 |
江苏省昆曲演员底子很好,可是谁也想不到会去排已经失传的《桃花扇》,李东解释,他们帮江苏省里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告诉他们,要上,就上最精华的,而且南京本身就是故事发生地点,这就是天助。
“找苏州木渎镇的绣娘绣裙子,另外做几十把描金扇面,这些都不惜工本,服装费用就150万元,不过这些不稀奇,都是前面台湾制作的《牡丹亭》玩过的,老田要的不是这个东西。”她要的东西,是舞台上能够活生生地展现明代生活。新编历史剧表现古代,总是用些山水,她当然不会看上这个,最后和萧丽河合作,舞台的后面是乐队,乐队前面,是征得国家博物馆同意使用的明朝“南都繁会图”的纱幕,打上灯光后,南京繁华的街道就出现了,前面,是类似博物馆使用的回廊,和墙封一起,构成了庭院结构;中间是亭子,这亭子既是古戏台,又和回廊共同构成了南方多雨空间下的生活区域。
多重空间的点睛之笔,在于从德国进口的反光的亮面舞台地板,象征水面,整个故事发生在波光滟潋的秦淮河上,这里又是交通要道,达官,书生,歌伎三三两两走来走去,一开场,10个大青衣各自装束齐整出场,完全打破了传统戏曲主角和配角的分配。只用这5分钟的开场,南朝图景已经出现,使中国的传统戏曲有了现代的新展现方式,这出戏一直到现在都是田沁鑫最满意的戏。
李东说,当然满意,排得舒服啊。坐在江宁学府的排练场里喝茶,外面是冰天雪地,梅花在雪中,似乎触摸得到;里面是满屋子的少男少女,田沁鑫排戏排了半年,把许多本来有矛盾不说话的老演员也改造了,大家一团和气。
当然田沁鑫不是为这个原因满意,她觉得自己的功劳在于用现代人的审美样式把600年前的中国古典的美呈现出来了。南明灭亡之季,她使用了文武同台的手段,接下来又是大面积的哭冢场面,很有电影画面的效果,又符合当时驿马报丧的时空观,最后的结尾是传统的两人双双入道的结尾,有一种空渺之气;在话剧《明》的结尾,他们用了艺术家夏小万的立体山水,将十几个皇帝隐隐约约放在多层次的,渐入虚空的山水画中,象征着帝王最终要消失在江山里,老象还记得,为了舞台效果,他们找这材料就花了几个月。
这是个杂交时代,任何人都会用各种手段完成自己的构思,但在田沁鑫的审美体系中,任何手段的应用,都是为了自己戏剧的主旨而服务。
《明》的剧本是“当年明月”写的,这在田沁鑫的剧作中,是少有的事情。李东还记得,当年明月极其聪明,是个大胖子,在田沁鑫家里待了3天,就把剧本写了出来,可是以田的个性,别人的剧本,要是不贯穿上她自己的主旨就上演,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她在培养演员和舞台装置上下了大工夫:请了相声演员何云伟来教相声,装置则请了夏小万画出了他自己没有做过的9米多高的玻璃画幕。
再比如在《生死场》里面,人物出场,都有雕塑似的造型,表现的是北方农民的浑厚,土一样的人生;更得意得是在《狂飙》中,表现田汉和前两个妻子分离的纠葛故事时,她在没多少钱的情况下,把朱媛媛的前妻角色设计在灯箱里面,两个人的空间自然分离,又代表着情感的离散。在两位妻子都离开之后,所有的女性剧作家的名字都出现在灯箱里被推上舞台,“五四”那一代女性作者的名字就这样和田汉的故事有了不同轨道上的共鸣。
舞台上的这些聪明的设计,被李东形容为“老天爷赏饭吃”——事实上,这是田沁鑫幼年在母亲背后看画画的结果,从小就受了深厚的熏陶。她还记得母亲随手团的小纸团。“我一直觉得画画是个脏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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