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家》(资料图) |
李六乙新版话剧《家》的风格,有一点时尚的混搭格调:一台纯写实的布景,将庭院深深的旧式老宅几乎原封不动地搬到舞台上,甚至衰草残荷,寒烟月色,都令观众身临其境。但这极其写实的布景却和与伯格曼电影风格极其相似的西式音乐结合到一起,几场重头戏的结尾,比如觉新的结婚、鸣凤的投湖,人物都在直指内心的西洋风格音乐伴奏下,淋漓尽致地通过表意性极强的肢体语言宣泄情感。那壁垒森严的房子不再是压抑人性的符号,而是供人物的灵魂冲出囚牢的华美地基。
结构上,《家》以“繁华着锦,烈火烹油”般的喜事开场,只是这喧嚣也难掩背后的一缕凄凉和衰颓之气:觉新和瑞珏的喜事,是以觉新和梅表姐的悲剧作为踏脚石。这摇摇欲坠的婚姻之所以不解体,全靠瑞珏以中国女性全部的美德和爱情来维系。然而,这好不容易生长的爱情,却以一场“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丧事终局。相比于前面舞台布景的写实,瑞珏之死的布景可以说是全然写意的:空旷、辽阔、有着基督徒式的清净和寡淡。她是献给“家”的纯真羔羊,血的祭品。这悲喜的映照,虚实的结合,活脱脱描绘出一个靠吸食年轻生命的鲜血存活的腐朽中式大家庭。
“家”,在舞台上,是毫无疑问的主角,它服饰华丽、仪态威严,一旦崩溃,就露出森森牙齿,活脱脱显出吸血鬼的本性来。觉慧有一句台词来描绘家:家,就是房顶下面一群猪!巴金写作《家》的本意,就是拆毁“家”的道貌岸然,揭示它的腐朽本性。但在新版的《家》中,主创者重新审视了这一问题,在拆毁“家”的同时,他们重建了中国的女性。
女性,是新版《家》所着力演绎的第一主角,其纯真的质地,高贵的本性,强大而坚韧的爱的能量,残酷而悲惨的命运终局,在新版《家》所采取的风格、结构、音乐、表演诸要素的合力作用下,得到了相当充分的展现。
五四以来中国电影戏剧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从一开始就走了与好莱坞截然相反的道路,不仅仅是“父系社会用迷思将女性摆置成沉默、缺席及边缘位置”,为了“被看”和被“窥视”而存在,而是出现了一系列被侮辱、被束缚、渴望自由而往往无路可走的悲剧女性,她们的命运,在当时的中国,是“现代性”和“启蒙”的主题,而不仅仅是缺席者、沉默或边缘的在场者。讽刺的是,当她们投身革命的洪流,为解放奋斗了将近百年之后,充斥于银幕和舞台上的女性,大多重新变成了为“被看”和被“窥视”而存在的花瓶式女性,赤裸裸的欲望成为她们的符号和写照,纯真的、觉醒的、渴望自由的、拥有传统美德和现代意识的中国新女性消失了。
因此,当观众在2011年一个近乎完全写实的旧中国场景中,看到瑞珏、梅表姐、鸣凤这些为了爱矢志不移甚至献出生命的女性,看到这些个性备受压抑、却在舞台上释放自己热烈情感的人物形象,不能不为之动容。那是被寻找回来的女性。新版《家》,也因此具备了双重意义:拆毁,以及重建,而后者,对于当下而言,具有更深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