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影展第一天,正午时分,评委会主席昆汀在新闻中心满脸堆笑地和记者们打太极,楼下影厅里正放着他的把兄弟罗德里格兹新片《弯刀》,晚上开幕片《黑天鹅》导演达伦·阿罗诺夫斯基就混迹在一屋子影评人里。这最后一条最让影展主席马克·穆勒得意,他听说罗德里格兹和阿罗诺夫斯基一刻没闲地赶场看电影时,笑得眉毛飞起来:“影展么,就该是个让人提起兴趣看电影的场合。”讲艺术讲信仰,影展的文章做到头,还是要讲“有人看”——万般皆下品,唯有观众高,办到第67年的威尼斯影展如是说。
好看的,必须的
开幕前夜,刘伟强的新片《精武风云》来暖场。对这电影的价值倾向暂且持保留态度,父仇子报的江湖个人恩怨非要升华出家国大义的崇高感,过分强制的“民族自豪”反倒流露出自我认同的不自信。抛开这些不说,单是甄子丹的拳脚功夫,一如既往的俊俏利落,动作戏有料,打得漂亮,可以想象这电影能让很多观众肾上腺素分泌加速。
开幕当天看早场《黑天鹅》,凄厉的童话《天鹅湖》和一个不自信女孩为求完美的毁灭故事,叠成一支彼此映照的复调:舞台上,恶魔黑羽笼罩脆弱的白天鹅,生活中,年轻的芭蕾舞者被心魔征服,她释放了另一个自己而终局是杀死了自己。在这幅青年女舞者的画像里,有艺术家自我认同的困境,有艺术向善向美的困惑,善在杀死恶后成了恶本身,这又成了一则辩证寓言。主题很文艺,阿罗诺夫斯基却拍出让人头皮时时发麻的惊悚片,虽不可幸免仍沾些文艺中年故弄玄虚的习气,但终究是风声鹤唳的惊惧置换了文艺心肠的纠结,衬着女主角娜塔丽·波特曼一双惊慌失措的眼,我们顿时可以原谅她的芭蕾舞跳得太蹩脚,转而关心“后来这姑娘怎样了”并一惊一咋看到最后。
然后和阿罗诺夫斯基同场看罗德里格兹的《弯刀》,这家伙把《刑房》里一段子虚乌有忽悠人的“预告片”,拍出一部煞有其事的电影。真是老套的故事,孤胆英雄向恶势力开战,子弹不要钱,炸药随便扔,美女来助兴,圣歌声里枪战在小教堂里爆发?看到这里我忍不住乐了,罗德里格兹多么耿直地向吴宇森致敬呢!坦白说,我对这电影是没有意见的,它不属于严肃别扭的《纽约时报》电影版,看这样的电影,合该一手爆米花一手可乐,片尾曲响时,看到罗德里格兹放出的“弯刀归来”宣言,晓得这是一个“江湖再战”的玩笑,然后一笑而过,曲终人散。
当晚看《挪威的森林》。爵士乐,年轻的爱情和身体,美到匠气的画面,慢得无措的节奏——看上去真是一部长着标准面孔的文艺小品。但这是村上春树的小说啊,女主角是菊地凛子啊!顿时,嗅到卖座片的味道,至少在东亚,它将是没有异议的卖座片,多少小资男女口袋里的票钱在跳呢。
头天的电影看下来,似乎没有哪部能有足够的分量留到若干年后,它们的共同点,是长了一张时下正讨喜的市场脸。
地平线的实验,主竞赛的观众
其实今年的影展直到开幕前一刻,丽都岛上还是一团忙乱,红地毯和红条幅的热闹下,遮着财政困难银根紧缩的尴尬。往年在海滩上举行的奢华开幕晚会,今年从简到只在酒店开派对。记者报名费用疯涨,电影票涨价,还挑了那么多卖座片参赛参展,招徕游客和当地观众,显见威尼斯影展如今是穷到跳脚。在这手忙脚乱和捉襟见肘中,主席马克·穆勒的任期就要到头,这是他任上的最后一次影展。人之将走,其言也真:“在我们这个时代,电影已经丧失了精英文化的特权,作者论是过时了。”临走之际,他要许影展一次“从头再来”,而这重新开始,归纳起来只一句话:让地平线单元在实验的方向上走得更远,让主竞赛单元和整个影展拥抱观众。
今年的地平线单元,短片多,实验电影多,多是侧重对电影这种形式的探索,寻找和定位电影与音乐、摄影、绘画、戏剧、雕塑、建筑之间的关系,以及电影和这些艺术的交集空间。借用马克·穆勒的话,过去的30年、40年里,拿来定义电影的标签有作者、作家、政治、宗教,这些标签更多是关于电影的内容,而非电影这种艺术的样式。面对马不停蹄的3D革命,地平线单元选择从短片开始重新出发,前瞻后顾地思考作为根本的电影语言——“电影就其形式来说,至今是开放的,未完成的。”穆勒如是说。
“讲艺术”的任务交给地平线单元,算是留住一抹威尼斯影展的传统底色。穷则思变的影展,一个转身面向了观众。前些日《综艺》杂志做了一次“电影节需要什么样的导演”的问卷,答案统计如下:要有获奖的家底,要热爱老电影,要够学究,一肚子电影史和电影理论的学问,最好有足够的名声,走到哪儿都有人听说过他(她)。而马克·穆勒说,如今威尼斯需要的导演最要紧是满足一个条件:让观众乖乖买票。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放弃大卫·芬奇的新片,因为那部电影只在美国少数城市有限放映,“那是部不折不扣的小众电影,纽约点映场和纽约知识圈的风评对芬奇来说更重要。”面上说是尊重彼此选择,其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把《黑天鹅》、《弯刀》这两部电影的首映安排在影展第一天,顺理成章地,开幕式的红毯上就有正当红的明星撑场面了。
所以今年展映单元里,特别设置“意大利喜剧电影回顾”,用意就很明显了:自1930年代起,为意大利影坛贡献了最多票房的,是这些下里巴人的喜剧闹剧,而不是罗西里尼、费里尼或安东尼奥尼。费里尼以惊人记忆力在《当年事我记得》里回忆了他童年时意大利各地的小电影院,人们欢乐地涌进这些小电影院,看那些很少被严肃的影评人垂青的喜剧电影,而今次影展,就是吹响了这类电影的集结号。
威尼斯影展一直号称“预言未来电影的趋势”,这口号在过去十年里喊得很是底气不足,今年倒可能真是搭准了脉:3D来势凶猛,二维电影要怎样留住观众,确乎是未来若干年电影的趋势,这趋势就像飞旋的硬币,正面是喜剧,反面是悲剧,只不知会落在哪一面。本报特派记者 (本报威尼斯9月2日专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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