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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舞蹈家沈培艺:永远站在十字路口(图)

来源:北京日报
2010年06月03日10:31



  一个半小时的采访中,先后6次,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出眼眶,又两次大笑,前仰后合,酣畅淋漓。

  这是一次艰难的回忆。

  少年时就形成的高傲与自卑,AB型血人特有的理性和苛刻,面对艺术容不得沙子的“对己马列主义”,让她每次面临选择当发现所有的路都不适合自己时,就干脆什么也不干,等在那里。好友、著名舞蹈编导张继钢评价:她永远站在十字路口上。

  这就是我国著名舞蹈家沈培艺。

  明天,她将在国家大剧院上演自己蛰居10年后推出的新作《梦里落花》。身兼编剧、导演、编舞、演员、音乐编辑等多个角色,她完完全全沉浸在李清照的世界中,释放生命的情感。

  11岁,清高相伴自卑

  大多数人都认为,沈培艺很难接近。她就像林黛玉,不怎么说话,说出来的,也常常没好话。

  “年轻时很不会与人相处,我是个特别孤傲的人,集清高与自卑于一身。”

  清高,是因为她才华出众,而自卑源自家庭出身不好。

  沈培艺的童年是在武汉歌舞剧院、楚剧团、湖北话剧院三个单位合成的大院里度过的,她在红小兵宣传队里学会了跳舞,耳濡目染明白了戏剧表演。1978年,她报考北京战友文工团,考了全国第三名,却迟迟等不到录取通知。一位长辈(后来成了她的婆婆)就说,“你就看窗外的喜鹊吧,喜鹊来的时候通知书就来了。”一句安慰的话,让培艺真的天天在窗口等喜鹊。有一天,喜鹊真的来了,培艺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我到现在都留着。”两颗大大的泪珠逼向眼眶,培艺使劲睁大眼睛忍住,停了几秒。“信是战友文工团的一位领导写的,几乎就是表达一种歉意,说孩子是好孩子,非常好的舞蹈苗子,但是非常抱歉,因为政策不允许,我们想了一切办法,但是没能……” 那年,培艺11岁。

  收到那封信以后,培艺很长时间就不再讲话了。“我明白了,家庭出身不好导致我没有权利跳舞。” 培艺的个性,一下子从活泼开朗变得自卑。

  “仅仅一个月后,邓爷爷就说不允许查三代了。”培艺赶紧报考了北京舞蹈学院。但是入学后,她的个性并没有变回来。

  因为家里穷,没一件像样的衣服,培艺上学时的衣服都靠美国的亲戚接济。结果反而让她变成全校最潮的人物。在当时的环境下,这让她感到很委屈。家里穷,还直接威胁她的胃。

  “家里真是太穷了。我的画家父亲靠卖行画(临摹大师作品)赚钱。我的生活费是全校最少的,一个月3块钱。”眼泪再一次闯将出来,培艺提高语速,似乎想略过这段回忆。“但是我太能吃了,不是一般的能吃。饺子8两,米饭8两,我的饭碗在学校有名,那就不是碗,是盆,大的蓝色的瓷盆。米饭和菜,满满的,都吃光。钱不够,我就和老师借,和同学搭伙吃,一直没告诉家里。”

  这段时间里,生活中除了舞蹈还有一抹亮色,就是培艺一生的最爱——蛋糕。“3岁之前,我家住广州西关,我的生活里有蛋糕,有巧克力,有漂亮裙子,有连裤尼龙袜,这些同龄人享受不到的东西我都有。”但在她3岁时,“文革”红卫兵抄家,培艺瞬间告别了这种生活,从此不再知道什么是零食。可以想象,8年后,当独立掌握自己的生活费,在学校对面买到一小块蛋糕时,培艺的复杂心情。“大口吃,大快朵颐。”培艺的声音在哭,“我觉得这些经历都是财富。”

  22岁,拒绝轻视和干扰

  舞蹈学院8年,沈培艺深得舞蹈界泰斗戴爱莲的亲传,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舞蹈演员。毕业两年后,在培艺22岁那年,她成为当时我国最年轻的国家一级演员。从此,她对艺术的追求也更苛刻,对艺术理想的守护也更奋不顾身。

  成为国家一级演员后不久,培艺所在的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蹈团为了生存不得不为歌星伴舞,培艺只尝试了一次就不干了。她说,当眼前的道路不属于她时,还不如停下来。“艺术的路在哪里,舞蹈的路在哪里,当时大家都很迷茫。”但显然,受到轻视的舞蹈,不是培艺想要的舞蹈。

  1989年,培艺加入总政文工团。但头两年,她并不受重用。身为国家一级演员,“看着三流的甚至四流的演员跳领舞,我跳群舞。真是百无聊赖。再加上很多方面都不开心,到最后我就没话说了。”整整两年,她几乎不讲话。

  培艺很需要找到自己的存在感,于是就到官园市场买了一只猫发泄爱心。“专门选了一个浑身长癞的猫,在宿舍里,我不仅把它养得胖胖的,还把它浑身的癞都治好了。很有成就感。”失望的培艺开始悄悄联系广州现代舞蹈团,并开始学习打字,准备转行当文秘。就在团里已经同意她转业的时候,机会来了。

  1991年,波兰军区代表团来华访问。团里准备了一台晚会,要跳《荷花舞》,恰好当时的主演不在,团里就让培艺来跳主角白荷花。当两年才等到一次的主演机会真的降临时,培艺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反倒是同事一句“让某某某给你排练啊”激怒了她。团里没人比培艺跳得好,而且水平相差不是一点半点。“我到现在还记得,我都下楼梯下了一半了,忽然回过头来说‘谁敢给我排’!”

  她的傲慢是有原因的。

  早在舞蹈学院3年级的时候,荷花舞就是实习课,而且培艺跳的白荷花在全校公认跳得好。走出校门再跳荷花舞,培艺还是习惯性地将荷花盘子系得很低,让它贴着地面走。就有好心人提醒“呦,小沈,你这样要踩盘子的。”结果培艺只跳了一遍,全场就哑了。演出那天,团里所有演员都挤在侧幕条后边看她的舞蹈。当晚,团领导开会,“这样的人才怎么能放走呢。”

  1993年,沈培艺举办了自己的独舞晚会。师弟张继钢为她编排的一系列舞蹈,助她一举成名。紧跟其后的,就是各地都邀请她去走穴,参加各种晚会或创作主题作品。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算是成名后要走的必然道路,没什么不妥,但培艺深深感到,“这距离我的艺术理想太远了。既然艺术这么不纯粹的话,那我就不做了。”

  30岁,再也不跳了

  1996年,培艺30岁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中国文联主办的舞蹈晚会上,她表演了自己编创的舞蹈《女》,对传统意义上的女子舞剑进行了彻底颠覆:剑不再是武器,而是权柄、是力量,是一种生命符号。于是剑与舞者之间变成两个生命体的交锋,彼此追逐、纠缠、冲突,完全跳出以往女性内敛的独语式表演。

  “那个作品如果放在今天不会有争议,但当时很多人难以接受。”以至于谢幕时,原本对她很热情的几位领导态度大变。“和我握手时,光速一样的,‘啪’的一下就过去。”培艺惊呆了。那次晚会一共演出6场。培艺的脚掌跳完第一场就已经磨破了,从脚掌能看到里面的骨头,“十指连心”,疼得她后背阵阵冷汗。但为了作品的完美,她每次开场前还要不停地在练功房里修改。上场时,她就把一块很厚的海绵中间挖个洞,垫在脚掌下面用纱布缠,让脚掌不会落地。

  当这些努力换来的是如此反应时,“我就想,对于这样一个对艺术这么执着认真的年轻人,怎么能够如此对待?作品哪里不好可以探讨,但不能因为作品而对这个人有这样的态度。舞蹈界怎么了?怎么这么浅薄?真的很过分!”

  那次之后,沈培艺决定再也不跳舞了。“真的就不跳了,谁说也没用。” 一直到2006年。

  如此挚爱舞蹈,却一气之下放走了10年舞台光阴。培艺后悔过吗?

  “这10年,至少青春是捡不回来的。但我有10年很好的沉淀,我非常认真地对待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非常充实。”泪珠再次填满眼眶。培艺说,她充实到每天的时间不够用。每天早晨7时半甚至更早,她就开始了一天的计划,从早到晚都排满了。几点到几点干什么,中间休息多长时间,她都安排得规规矩矩。“基本就是读书、练字、写文章。时间就是不够用。”而且,每天还要有专门的时间陪伴家里人说说话,散散步。她高兴生活在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中间。

  2000年,培艺的女儿降生了。就像池莉在小说《太阳出世》里写的,娃娃的到来,让妈妈产生了巨大变化。培艺在生活上不似以往那般苛刻了,与人相处时也更和善。但是,她对艺术的要求没变。

  40岁,重返舞台

  2006年的一天,培艺接到日本朋友颜安的邀请,请她创作一个舞蹈,参加《中、日、韩的女人》晚会。培艺自然找出千般理由推脱,结果推不掉。主办方要求她表演一段30分钟的独舞,这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一边还在拒绝,一边创作的冲动又在她心里涌动。于是,便有了《梦里落花》的前身——《易安心事》。

  后来,培艺曾撰文回忆她重返舞台前的心情。“还有30分钟,舞台重新属于我。还有30分钟,我再次成为舞者。还有30分钟,她(李清照),要在我的肢体感召下复活!还有30分钟,舞台将成为我的世界;哪怕它是旷野,我甘愿放逐!……还有10分钟!还有5分钟!我已被极其专业的东京舞台工作人员引领至我将要出场的出口。好了,万事俱备。好了,我的爱,你看——我来了。”

  一个顶级舞者的故事,说到这里,可以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在日本的演出大获成功。2007年,还在筹备中的国家大剧院就向她发出邀请。不愿意重复自己的沈培艺“一定要拿一个全新的作品给国内观众看。”再后来,《复兴之路》的演出中,观众已能看到她的身影。

  不久前,张继钢为她的画册题词,便是那句“永远站在十字路口上”。培艺认为,说得很准确。

  “我之所以总在十字路口,因为我心里非常清楚我应该走什么路,十字路口的徘徊至少说明,眼前的四个方向,哪条路都不是我要的,我在等待或者寻找属于我的路。或许属于我的路很窄,很不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但这条路认识我,我也认识它,我知道,当我踏上它,那狭窄的甬道就会退到后方,我的面前便是鲜花满径。” 本报记者 李洋

  本报记者 戴冰摄

  

(责任编辑: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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