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彪：飞来飞去的功夫片 不是真的功夫片

港片功夫打星元彪

　　在1980年代的录像厅里发酵长大的人，不认得元彪(在线看影视作品)这张脸的，很少。一身正气的胖子洪金宝(在线看影视作品)，或者时刻板着一张忧国忧民脸孔的林正英(在线看影视作品)身旁，每每都有这个完全称不上英俊，右边脸上一颗黑痣，长相颇有些卡通的小伙，扮作小弟角色，在一旁插科打诨，时而鬼马时而正经，但拳脚一出，其疾如风，招招都是真功夫。元彪同洪金宝、成龙相识已有四十余年，上世纪60年代，三人便投师京剧著名武生于占元门下。洪金宝为大师兄，叫做元龙，成龙唤作元楼，元彪本名夏令震，另有师门同辈佼佼者如元华、元奎等人，是为“七小福”。他们没有在香港完成师父振兴京剧的宏愿，却开创了动作电影的一个时代，延展至今，几乎所有的功夫片，仍依稀存留他们当年的身手和嬉闹。

　　七小福时期

　　“洪金宝偷偷跑出去，我就帮他望风”

　　旧时“戏子”乃是下层阶级，为富贵人家不齿，更遑论将子弟送去戏班学唱戏。但元彪却是一个例外。他父亲原本是上海人，开毛衣厂，尽管难避战火，家境依然不错。这位酷爱京剧的老票友在元彪5岁时将其送入京剧著名武生于占元门下。从此，本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难免成为旧式教育责打的对象，最狠的时候，每天要挨三顿板子，作为师兄的洪金宝每次都惨受连坐，然而，师兄弟的感情也在日复一日的笑与泪中悄然萌芽。他并不知道，与洪金宝和成龙结识的那一刻，已经决定了他未来的人生走向。韶光易逝，但即使近半个世纪以后，情谊依然如昨。

　　南都娱乐：去年末七小福搞了场50周年的晚宴，看到新闻图片好多人貌似都眼泪汪汪的，现场是不是真的很感人？

　　元彪： 对。那是我们50周年的纪念晚会，几十个同学基本上都聚在了一起。因为我们从小就过寄宿生活，从小玩到大，感情很好，但是后来很多同学没有入我们这行，而是去发展别的事业，有些也早就移民海外。除了我、成龙、洪金宝这些留在香港的，大多数同学三十多年都没见，但这次都回来了，还有我们大师姐已经80多岁，也来了。所以那天场面真的很感人，我看好多师兄弟，虽然一直在说笑，可是眼泪都在眼眶里边打转。

　　南都娱乐：好像有人爆料说，小时候洪金宝总是以大欺小，他怎么欺负你们啦？

　　元彪： 那只是开玩笑的说法啦。他虽然是大师兄，其实也只是个孩子，谈不上欺负。就是整天疯在一起，调皮捣蛋。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七八岁左右，他十几岁，有一次到外边搭台演戏，一连好多天。刚好旁边有个游乐场，他呢，每天晚上没戏的时候就偷偷跑去玩。我们师父，就是于师父他很凶的，有一天突然过来看我们，还多亏是我在住的地方那边篱笆墙上挖了个洞，钻洞去通知他“师父回来啦”，叫他赶紧逃回来。现在想起来真是小儿科，但是好开心。

　　南都娱乐： 师父那么凶，有体罚你们吧？

　　元彪： 那个时代都是会体罚的。而且一个人做错事，连累大师兄也得受罚——所以其实洪师兄真没有欺负我们，还替我们挨了好多打。真的好多，因为那时体罚好常见，一天两三次的，一打完，转身说不定又要挨打。（天哪，那么多徒弟，师父一天打两三次，哪还有时间教你们唱戏练功？）哈哈是啊，师父用那种藤条，其实也很累的，加上我们五十多个徒弟，他哪有力气一个一个打过来啊，所以慢慢地就请了其他老师。那我们就巴结好他们，打的时候不会太大力，哈哈哈。

　　南都娱乐： 你是富家子弟，老爸怎么舍得你去吃这种苦？

　　元彪： 小时候在家我就是调皮捣蛋。刚好我爸爸很爱看戏，我跟着他去，老是在台上闹啊跳啊翻筋斗。我爸爸看我好像有兴趣，就把我送到于老师那儿。刚开始也是很新鲜很高兴，但是后来师父开打了……哎，可是那时候想走也走不掉啦。

　　动作电影巅峰期梦幻三人组

　　“成龙最拼，洪胖有劲，我最灵活”

　　1973年秋冬之际，走在唐人街头的元彪，内心一片迷茫。剧团难以为继，师兄弟各寻出路，有票友买于占元的面子，给了元彪一份微薄的生计，让他在士多打下手，直到某一天，成龙打来电话，让他返港。十年之后，他已经成为香港首屈一指的动作巨星。元彪这个名字同洪金宝、成龙一起，成为影院上座率的保证。“梦幻三人组”合作多部电影，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观影狂潮，已然开创了香港动作电影的新时代，在他们之前，动作电影更像是武术教学片，而在他们之后，动作喜剧几乎成为香港电影撕不掉的标签，完成了香港电影在国际地位上的一次狂飙突进。据说彼时外国片商赴香港买片，不是看戏拍得好不好，而是看够不够动作时间。

　　南都娱乐：有一个段子说，剧团散了以后，你和于师父到美国唐人街上，靠卖录像带为生，真的那么艰苦吗？

　　元彪： 瞎说。去美国是这样的，有一个外国人的剧团，在香港的时候，请了我们中国戏剧学院去他们那儿表演，但到了美国以后，那边的老板破产了，就留在那边。1973年，港府把大多数人都接了回来，但我同于师父留在那边，在唐人社区里表演一些很小的戏，折子戏。经济上确实艰苦，但师父有很多票友，他们很关照我——因为在美国不能乱找工作，他们就让我在唐人街的小超市里帮手，相应给点人工，总算也有些收入。前后大概七八个月的时间。

　　南都娱乐： 回香港就开始拍电影了？

　　元彪： 在美国的时候其实一直同成龙保持联系。他是一直待在香港默默地等待机会。一开始流行那种文艺电影、爱情电影，但是后来慢慢就有一些武打片。他就打电话给我，跟我讲了香港电影的行情，说好像功夫电影要流行，叫我回来。我记得很清楚，1973年11月份，我回到香港，他做武指，我就做副的。但一直到嘉禾公司去做演员，才算慢慢演出来。

　　南都娱乐：跑过龙套吧？

　　元彪： 最早还是在剧团的时候——因为在广东人社会里，京剧真的吃不开，好在学了老师武打本事，我们师兄弟也就常到邵氏的片场做武行，就是做替身啦，一个月两三天，其实那时侯经验是不太够的，就觉得狄龙啊、姜大卫啊那些明星真的好威，好向往。但更多的时候，心里并不是很开心，那些老资格的武行，可以很轻松躺那边，我们又翻又跳的，人工却比他们少，不服气，那时候就想以后一定要超越他们。

　　南都娱乐：那时有没有当过明星的替身？

　　元彪： 《龙争虎斗》，李小龙拍了一半，去世了。美国导演到嘉禾公司找人，想完成后面的一些片段。就穿着李小龙经典的那个黄色运动衣，配合着做一些翻啊打啊的动作。（你和李小龙交过手吗？）洪金宝和元华都跟他交过手，但我没有真正和他打过。

　　南都娱乐： 《杂家小子》是你拍的第一部电影，注意到洪金宝已经当了这部片的导演。

　　元彪： 其实他当时也不红，也是在往上挣扎的一个阶段。他知道我能做点什么，就找了我。一开始还是叫他师兄的，后来他出了名，便改口叫大哥。现在成龙倒成了大哥，哈哈。那部片子也是我们三个第一次合作。

　　南都娱乐： 说起成龙，在你们三个师兄弟里边，感觉你受伤的新闻最少，但成龙似乎总是受伤，是因为你功夫比他高吗？

　　元彪： 哈哈，谢谢！可不能这么说，大概是我运气比较好，他比较粗心大意。我们几个身手不太一样。成龙他比较拼，洪金宝很有劲力，我就比较灵活。

　　南都娱乐：功夫片开始走搞笑路线，是从你们三个师兄弟开始的吧？

　　元彪： 嗯，最早确实是洪家班几个人在电影里边搞笑。因为大家本来就都有些幽默感，一起拍戏的时候，总想着要把以前调皮的东西加到电影里边去。比方说有一部片《鬼打鬼》，洪金宝晚上不够胆，我就故意同他赌睡棺材，用钱来引诱他，想不到就真撞鬼啦，这一段现在再看都会笑。这个段子就是小时候从老师那儿听来的笑话。这次你加一点笑话，下次我加一点，加上我们又都是硬功夫，于是这种武打片就突然成了。刚开始是在年代剧里加一点笑料，哎，发现感觉不错，慢慢时装剧里也会加点搞笑的。

　　南都娱乐： 感觉你们之前的功夫电影，很像武术教学片，一招一式分得很清楚；不打的时候，主角给配角讲招式分解。

　　元彪： 对对对，以前很流行讲武术道理。但到了我们那个年代，开始慢慢转变，慢慢开始要听观众的想法，我们常同观众聊，去了解他们想笑的地方。观众看我们这种电影，就是要开心嘛。我们演的时候就配合他们想看的，只想着哪场戏可以形成视觉刺激，哪场戏会让大家笑得最厉害，所以表演也更夸张一些，总之让观众感到休闲放松就好，剧情之类的就不想那么多。

　　南都娱乐：但是师兄弟其实也没有合作太久，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笑果”很好啊。

　　元彪： 我想可能是因为钱的关系——不要误会啊，只是嘉禾公司的老板觉得，到后来我们三个都能独当一面，都能保证票房了，那与其等到观众看腻我们三个，不如在这之前，让我们分头去拍，三个人一起只能同时拍一部，分开就可以拍三部，多给公司赚钱。

　　南都娱乐： 那有没有再合作的打算呢？

　　元彪： 那我就不客气做广告了。我正在筹备拍一个关于七小福的电影，讲我们从小到大的一些经历，应该是一部喜剧动作电影。元华、元秋都已经讲好了，元奎可能是导演。另外，同成龙和洪金宝两个大哥，很早我们就一直打算重拍《A计划》，但是这个电影已经很经典，如果要翻拍，一定要做得比那时候更好，但现在很难找到新的笑料。

　　南都娱乐：最红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情况？

　　元彪：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就红到日本去了，那边对我和成龙也是像香港一样疯狂。一度还在日本录过唱片，不过是看拼音唱的，嘿嘿。（这都行？）还跟球王贝利一起出席过联合国的慈善活动。

　　新时期动作电影

　　“那些飞来飞去的武打片，太假了”

　　如今元彪年过五旬，身材略有发福，却显得愈发结实。纵使师兄们离过婚又有过私生女，唯独元彪的婚姻维持二十多年，一次绯闻也没传过，甚至甘为妻小隐居异国十年。如今儿女成人，元彪重出江湖，然而此时的动作电影，却早已今非昔比。在他那个时代，拍一套打斗往往NG三十遍不止，现今的演员却只要在绿幕前手舞足蹈一番，愈加逼真的电脑动画让他眼花缭乱，亦让他头痛不已。从动作片的黄金年代里走来的元彪，却也不想隐藏他的不屑。

　　南都娱乐：上世纪90年代你好像消失了挺长一段时间，是因为动作片市场不济，无心江湖了吗？

　　元彪： 呃，最主要还是因为家庭的关系，孩子在加拿大，只有几岁，所以1989年那年我就过去陪他们。我是那种工作完了就想要自己生活的人，你看我都很少出来宣传的，喜欢静。出国以后，在事业上确实放弃很多，耽误个十年八年的，但没关系嘛，现在孩子大了，你看我还是出来继续打。但是你说动作电影开始转变，确实也是。那段时期香港都是王晶那种无厘头的电影，真正的动作电影开始减少。

　　南都娱乐：李连杰去过香港以后，再去的好莱坞，你觉得内地武打演员跟香港七小福这类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元彪： 哦，这段我清楚。李连杰拍完《黄飞鸿》后就在香港红了，我在里边演的梁宽。这部戏是他刚来没多久拍的，他第一部在香港拍的《龙行天下》反应不是很好，这时我们给他好多意见，教他那种港味的逗笑。不过他身上也有特别的东西。比如我和成龙他们呢，打起来一拳一脚很真实，眼花缭乱，或者跳楼啊跳车啊，追求视觉上的冲击。他的招式就有些不一样，有点夸张的成分，部分功夫套路不是太真实。不是说不好，他的招式更讲究剧情需要，大概也是内地电影的传统。《黄飞鸿》以后，香港观众很接受这种融合，他的这种戏路就算是打开了。

　　南都娱乐： 其他内地的动作演员呢？

　　元彪： 内地的武行，我认识很多人，套路跟成龙或者洪金宝其实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就因为这样，搞得千篇一律，很多人看到成龙这样子很好看，还出了名，那我就照他这样子打——这不行的！每个武行的身形身手，都有他自己独特的、适合自己的银幕形象。比如我前面讲，我、成龙和洪金宝虽然是同门师兄弟，但三个人就有三个人的打法，每个人都不一样，这样观众才会感到新鲜。

　　南都娱乐：李连杰还是全国武术冠军，有真功夫的，但像周星驰《功夫》里的那种功夫，就更加不真实了，可观众也很喜欢。

　　元彪： 《功夫》那不是功夫嘛，都是特技。哪像我们，都是拿自己身体拼出来的。七小福一帮人，小时候就开始练功，然后慢慢去领悟别的功夫。周星驰的那些叫做功夫电影可以，但是不能说是动作电影。我觉得《功夫》只是他自己的东西，他神神叨叨无厘头的那套，换了其他人也吃不开。

　　南都娱乐：那《叶问》呢？

　　元彪： 《叶问》同周星驰的《功夫》一样受欢迎，说明观众欣赏口味是阶段性的。洪金宝是《叶问》的武指，应该说把我们那套又带回来，他也凭着这个片拿了金像奖最佳武指。往前十年，大家看的都是吊威亚飞来飞去，又返过来看我们这种，自然感受大不相同。不是说飞来飞去就一定不好，但那个太假啦，看那么久，看得我很头痛。

　　南都娱乐：哈，看来你真的很怀念那种真刀真枪的动作片时代。

　　元彪：不是说那样子的打戏看起来很酷，而是我们打得真的很开心。

　　南都娱乐：成龙的“新七小福”已经上过《康熙来了》，你有注意到吗？觉得他们怎么样？

　　元彪：我相信这也是他有心栽培新一代动作明星吧，也是用另一种方式来振兴动作电影。他自己不是唱“龙的传人”嘛，这种传承的事就让他来做啦。

　　南都娱乐：怎么不见您开门收徒？

　　元彪： 我现在这年龄拍电影、电视剧，在戏里做了很多次师父，我常常问那些后生仔“做徒弟感觉怎么样？”他们都说“好苦”，呵呵。同晚辈相处，我喜欢朋友一般的感受，而不要端出师徒的感觉，你知道，时代不同了，师父不易做啊。我们那时候常挨师父打，但现在做老师，哪可以这样子，要研究很多东西，不能只靠打，我是肯定教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