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编剧出身而有“文学导演”之称的桑狐,对剧本的重要性比一般人有更深刻的体会和认识。或者换句话说,作为导演他相当的谦虚。他曾经这样说过:“有一种主张,认为决定一部影片成败的,主要是导演而不是剧本。但我始终认为,影片的成功与否,关键还是剧本。一个优秀的剧本,如果导演不称职,不一定能拍成一部好影片;反过来说,如果剧本的质量很差,那么导演的本事再大,也肯定拍不出好影片。——决不能因此产生一种错觉,由于编剧不参加实际拍摄过程,就认为编剧的作用不大,把导演当成影片的主要作者。我认为一定要树立重视文学创作的观念。我想,比较科学的说法是:文学剧本是基础,导演则是摄制组的中心。”(26)见桑狐《几点感想》,载《当代电影》1991年4期。用这段话概括张爱玲与桑弧的合作,应当说是恰如其分的。
关于《哀乐中年》的编剧究竟是谁,有过不同的意见和看法。1990年,美国郑树森教授认为:“《哀乐中年》的剧本虽是桑弧的构思,却由张爱玲执笔。”椐此,台北《联合报》副刊连载《哀乐中年》的剧本时,竟署名张爱玲。但张爱玲自己在写于1990年11月6日的一封信中却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伟贞小姐:今年春天你来信说要刊载我的电影剧本《哀乐中年》。这部四十年前的影片我记不清楚了,见信以为你手中的剧本封面上标明作者是我。我对它特别印象模糊,就也归之于故事题材来自导演桑弧,而且始终是我的成分最少的一部片子。联副刊出后您寄给我看,又值贱忙,搁到今天刚拆阅,看到篇首郑树森教授的评介,这才想起来这部片子是桑弧编导,我虽然参与写作过程 ,不过是顾问,拿了些剧本费,不具名。事隔多年完全忘了,以至有些误会。稿费谨辞,如已发下也当璧还。希望这封信能在贵刊发表,好让我向读者道歉。”(27)参见苏伟贞《张爱玲书信选读》,载陈子善编《作别张爱玲》,文汇出版社1996年版,7-7页。其实,当年也发生过这样的误会。1948年第2期《电影周刊》出版时也曾称《哀乐中年》的“编剧是张爱玲”,但随后一期马上又作了更正:“文华公司导演桑弧继《太太万岁》后新作已定《哀乐中年》,上期本刊说《哀乐中年》系张爱玲所编,这是一个小错误,《哀乐中年》实际上是桑弧自己所编,而且已写好三分之一,这一个月中想把它杀青,开拍之期则排定在石挥导演的〈母亲〉之后,大概要在中秋左右了。”
桑弧本人在回忆《哀乐中年》的创作时说:“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一个故事,我把它改拍成了电影。这个故事实际上是一个正剧,而我则用了一种喜剧的笔触来写,里头甚至还带有一点悲剧色彩。因为我觉得在‘笑’的中间还应该有一些苦涩的味道,这样的喜剧才是比较好的喜剧。——石挥演的这个角色,生活中不是小学校长,是我改的。他在儿子送给他的墓圆上建了一个小学校,在这里重新开始教一批学生。这个意思是说,50岁不是人生的终结,应该是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另外,他与老朋友的女儿结婚,也冲破了传统的观念。总之,影片里有这样一层主题——生总是要比死重要,生活着和工作着总是美丽的。”(28)见陆弘石、赵梅《桑弧访谈录》,载《当代电影》1996年6期。我们看到,在影片《哀乐中年》里,虽然仍然有张爱玲的影子,但基本上可以说是桑弧的创作,代表了桑弧的民间型知识分子的电影文化价值取向。他把幽默讽刺的喜剧性因素与缠绵哀惋的悲剧性因素融为一体,与费穆的《小城之春》一样在夹缝中开辟自己独特的艺术道路。
法国电影评论家扬·托平认为:“如果说在《太太万岁》里,桑弧必须去适应当时流行的俗套,那么,相反,他的《哀乐中年》则完全显示了他的个人风格,这是一部绝妙的中间色调的讽刺作品,它更接近日本大岛渚早期的风格,而不是好莱坞的风格。——对于主人公与小姑娘维持进步关系的这种描写,显示出奇迹般的柔情、怀旧和幽默(求婚的段落)。而最后几段经大刀阔斧处理的戏,则比十个革命的‘大团圆’更有力。”(29)引自中国电影资料馆编《海外评论家眼中的中国电影》,第51页。香港评论家刘成汉也说:“《哀乐中年》不但构思独到完整,而且充满着高度成熟的幽默和韵味。可以说是内容和技巧都接近完美的中国电影,亦是四十年代光芒四射的一部作品。”(30)刘成汉:《中国电影回顾》,见《电影赋比兴集》第134-1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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