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乙宴的诗,我想起多年的往事。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认识了北京诗人芒克和北岛,惊诧于他们诗歌的唯美,几乎天天迷醉于他们营造的想象空间而不拔。多年后我不止一次地拿他们的诗写音乐,从语境、意境出发或直接歌唱出他们的诗篇。应该说他们的诗确实影响了自己几乎不可救药的认识:搞艺术一定要在北京,不能在上海,上海出不了北岛、芒克这样的诗人。同时造成影响的还有当时日本两位画家东山魁夷和平山郁夫在北京的画展,以及礼平红透一时的小说《晚霞消失的时候》。正是这批当时艺术作品影响了我至今为止的所有艺术生活,也导致1994年我从美国归来时仍选择北京做我音乐的再次扬帆远航之地。我几乎认为自芒克、北岛之后再也没有中国的新诗能打动我,对其他诗歌甚至有抵触感。当然还有我的朋友严力,无可否认严力的诗很有才华,但不是北岛芒克式的,他的诗更多是引起社会意识和哲学思辩意识,而非引起音乐创作之冲动。自他们几个以后我几乎不读诗。 我在1996年认识了王乙宴,她当时叫王智敏,以上海“琵琶西施”之面目在上海音乐厅亮相。感觉中她的琵琶弹得不错,属“灵感”型而非“实力派”,因为上海民乐实力的整体水平要逊色于北京,所以我也没有把这位“西施”排上我的侯选演奏家名单。更多我们只进行思想意识上的交流,西施的先生是作曲家刘,所以我们共同话题较多。偶尔我们在麻将桌上过过招,深感这位上海西施小姐的心智,乃一麻坛高人。 直到有一天西施拿出一歌剧剧本《花瓶》,我才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位上海小女子有如此之心力,文字工夫如此了得,国学基础竟然不薄。她使我想起王安忆,具体细节的描绘感觉极其出格,完全自娱自乐式的感性,极端杜撰但很有说服力,是我读到的中文作品中印象最深的那么几位不多的作家之一。我至今仍在为将《花瓶》搬上歌剧舞台而奔走,其故事很特殊,以女性的角度观察人情世态,把男性从本质上看得如此之透,在中国作家中我还没有见过如此入木之刻画。有时想,王乙宴经历过了什么? 不久前西施又发给我一堆她的诗篇。创作角度极端个人化,语言润溢,南方女人的细腻及心胸之容量及非容量都跃然纸上,可说中国女诗人之最了。可以看出她心中的苦闷,易碎而敏感的情感和丰腴蓝黑色的想象力。她凄恻但不平静,性格内敛但不清虚无欲,分明感到了她目莹莹犹动,口嚅嚅欲言。她的诗歌更多不非浩叹但笔无妄下,空无阔,难得有这样的才女,尽管感到她很压抑。 我读她的诗有时真不知该与她说什么。关切、安慰、交流、探讨都似乎多余。二十几年前的芒克、北岛一去不返,今天的西施恐怕也已无法复制。这是中国文坛之缘份。再过二十几年,我们大家都会想起上海有这么一位女诗人,她的诗篇给过我们如此过目不忘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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