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中,费墨被老婆捉到痛脚之后,跟严守一吐露心声:20年都睡在一个床上,确实有点审美疲劳。冯小刚不愿意观众对他的电影也产生这样的疲劳,所以《手机》虽然也作为贺岁片在年终推出,但他说这不是一部喜剧片
他说这么聊聊天挺好
12月10日中午,北京东方新天地地下一层的新世纪影城挤满了记者,冯小刚的新片《手机》在这里举行首映式,请柬上写着“冯小刚亲朋好友看片会”。
冯小刚没有再用密集的小品逗观众乐,刘震云对冯小刚的影响不仅表现在严守一老家人改说了河南话(刘震云是河南籍作家,在小说《手机》里,严守一老家在山西),更表现在这部片子情节层层推进,彼此关联。葛优扮演的严守一又战战兢兢又兴奋又疲倦地周旋在三个女人之间,说谎、谎话被揭穿都与他手里那个会说you have a coming call的手机有关,最后他把手机扔进了火里。
《手机》中仍然不少对白有成为流行语的潜质,比如“审美疲倦”,也有不少俏皮话、有趣的细节和自嘲(严守一跟伍月说,他要写一本书,就叫《我把青春献给你》),让满场观众笑出声来。但最后一个镜头:严守一仓皇的脸消失后,当观众在片尾曲中起身时,大概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部喜剧。
为什么要拍这么一部“贺岁片”?记者在联系采访时,打过数次电话,冯小刚手机均无人接听,后来发短信表明身份,没想到很快回了电话,而且客气有礼。经媒体频繁而密集的采访,冯小刚称自己为祥林嫂,天天都说一样的话。对冯小刚的专访是在不那么有条理的状态下进行的。采访结束后,他说这么聊聊天挺好。
一部有度数的片子,有点酸涩
记者:现在看《手机》,你自己觉得跟前四部贺岁片有什么不同?
冯小刚:我觉得分两类吧,它跟《一声叹息》算一类。这种片子也不需要编,这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就把它组织在一起。当然组织的时候不能乱,要顺着它的生长规律。像《大腕》、《没完没了》也有生活的影子,但它确实可以编,就是考验你的想象力。《手机》和《一声叹息》考察的是你对生活观察的角度和方式。我觉得它是一个比较有度数的片子,喝一口下去之后不是挺爽,确实还有点酸涩。
记者:此片放在贺岁档放映合适吗?因为很多观众还是期待看一乐,听听逗贫……
冯小刚:可能好多观众都这么想,有一个惯性。但我觉得观众喜欢什么你来什么,其实弄不了几下,观众是特别见异思迁的。恐怕你还是要选择不同方向,但你不能骗人,不能说《手机》是一喜剧,它实际上是一碗杂拌粥。
记者:从《遭遇激情》开始,你的片子都有一个共同主题——都是关于情感的,你特别喜欢“纯情”?
冯小刚:这个词,我听着有点不太好意思,其实是这个好写,人和人的关系里比较重要的男女关系,即使在《甲方乙方》里头,葛优和刘蓓之间也有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
记者:你的片子对感情的描写很细致,虽然经常被热闹的情节掩盖。
冯小刚:我是一个心比较重的人,比如举例子吧,我有一段跟王朔不来往了,但我其实经常自己呆着的时候会想起这个人,我们俩不是在一起过了好几年嘛,一块办公司……不是说半年过去,你不见这个人就把这个人给忘了。
大概98%的男人都会这样
记者:对严守一这个人,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冯小刚:我觉得还是挺真实、挺亲切的一人。我也不怀疑他对人的那种善意,但那点人性的弱点和优点他都有,是一个真实的人,不能轻易地对他作判决。他说了很多谎话,但这谎话没有一个是他主动想说的。他也没有打算去害谁,但也因为他的弱点和欲望,他不得不去撒谎,最后非常被动。他跟伍月在一起的时候,伍月跟他说脏话,这些脏话把他五脏六腑都洗了一个遍。
记者:这个“洗”的意思是……
冯小刚:就是整个被脏话洗了一遍,他就觉得这个痛快,让他颤抖,他从来没想到过能跟一个女的说这么脏的话。他试着回家跟他老婆在一起的时候说,觉得两个人比较麻木了,他也来这一套,被他老婆踢了一脚:“你怎么那么差劲呢。”但他也没有想到去娶伍月,他还有自己的另一套价值观。他离开前妻之后,伍月并没有成为理想的接班人,他立刻又找了一个跟他前妻特别像的人,又和那个人生活在一起了,所以他是一个双重人格——当然你可以说他是一流氓。
我们在生活中常常也聊这些事情。有些男的吧,你看他在外头挺花,他还真惦记他媳妇——你成家了吗?(记者:没有。)——哎哟,那那可真不好意思,会对你今后的幸福有影响吗?(记者:没关系,你这肯定不是最悲观的话。)比如说购物吧,他马上会想到媳妇。你真让他出来玩几天吧,他就会说想回家,想陪自个儿媳妇去。他哄媳妇的时候也是怀着一种……他把媳妇哄高兴了,再出来时候就跟孩子做完了作业一样,你见过那没做完作业的玩的,和做完作业出来玩的那种灿烂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这种人挺多的,而且他真的没想去……没有想跟别的女孩有了勾勾搭搭的关系就影响到家庭生活……这种人真是太多了,大概98%的人都会这样。当然你说谁谁也不会承认。
看我电影的不过就是200多万人
记者:在你心里,两种类型的影片会不会经常打架?拍商业片没有人怀疑你的本事,你也为证明自己拍了《一声叹息》……
冯小刚:其实还是有一些冲突。我现在有时候回答问题也是不经过脑子就那么秃噜出去了,说去拍一部艺术片什么的也是有点搞笑。我现在想也就是主流电影和非主流电影的差别,主流电影拍给大众看,需要跟大多数观众交流,或者引起他们的快感。非主流电影就是按自己的意思拍,这社会上恰巧有那么一小撮人刚好和你的这种追求和想法差不多。但是我呢,就不满足就几个人看,这事不能让我兴奋,我还是希望大多数人看了有感觉。
记者:这是你对电影的看法,还是跟你个性有关?你知道有些人在日常生活中也喜欢让大家高兴。
冯小刚:这俩都有。但谁都别当文化纳粹,比如说别人瞧不上我,我会有很强烈的反弹:怎么就非得你那样的,不允许我这样的。就为了说我这个怎么对,好像别人都要跟我这样的……这都是自生自灭的事情。你要愿意拍给10个人看,你就拍给10个人看呗,只要你能撑得下去。你愿意给1000万人看,就拍给1000万人看。其实后来我给自己算了一下,用电影的票房除以票价,看我电影的不过就是200多万人,在12亿人里头算是少数。200万观众就是5000万元的票房——其实我的票房还没有到过5000万元——但这里头可能有盗版什么的因素,我就不知道了。
记者:有人说你是中国电影界的一个异数(冯小刚:这是刘震云说的),我也想问一下,作为一个异数会不会有被排斥感?
冯小刚:原来有,好像这两年这种感觉少了。因为我原来在电视界,不在电影界,后来拍电影,跟电影界的人都不熟。反正他说你……他也没怎么说你。后来大家混得比较熟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什么活动都在一块,他即便是……主要是比较熟了,他对你有个了解,有时也觉得这个人还行,抵触心理就少了,有的还是朋友。有的心里这么想,他现在也不说了呗。他不说,你被排斥的感觉就没了。当然还跟观众有关系吧,观众都比较买账——在我没有成气候之前你能掐死我,当然就没人心疼我啦(笑)。观众是比较坚强的后盾,他们还是信任我的,他觉得这几年买票下来,没有吃亏。
记者:拍《一声叹息》时,你是不是有点要较劲的心理?
冯小刚:多种因素吧。比如我跟葛优老在一起,他就跟我说要不然我们分开拍拍,然后再合起来拍,他也去跟拍文艺片的导演合作合作。我当时没有考虑就说行啊。另外,就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吧,有人跟我说谁谁又说你什么了,比如很多人跟葛优说冯小刚把你当摇钱树呢。我当时听了也不舒服。这是一个因素,还有一个,就是我自己实际上是跟着故事走。在拍《没完没了》之前,我就想拍《一声叹息》了。拍《没完没了》我还是有点就合制片人,像张和平他们都是有恩于我,当时我那片子都被枪毙了,他们又给我捞出来。因为它跟我的生活有关系,是个有感而发的东西。另外一个,也有你说的因素,就是也拍一个在你们看来严肃点的,往心里头去一点的。实际上,我们拍那个电影的时候是没有人投资的,这个事情我很感谢王中军、韩三平,我跟他们说拍了我也不拿钱。实际上我要是个商人的话……我去拍商业电影,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给我钱的,但我还愿意干这事儿。
关于我自己的弱点
记者:你的书《我把青春献给你》出来,很多人对你的事情都比较了解了,你不担心观众把你的生活和电影对号入座?
冯小刚:担心也没用。而且,我觉得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一个好题材放弃了。
记者:你说你最大的愿望是拍刘震云的《温故1942》。
冯小刚:刘震云总是能看到事情的背后,我觉得他写得特别好。我看了他写的本子,有好几天心里都缓不过来,觉得心里难受,所以想拍。我觉得,我只对动作片不太有把握。
记者:那你觉得你最懂的是那方面?
冯小刚:只能说最有感觉的,我觉得还是围绕着写人啊,写一些看似平淡,但实际里头刀光剑影的,我对这个最有感觉。比如夫妻生活,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双方都要用全部智慧去应付。我曾经沿着逃荒路采访,一路上听到一些特别触目惊心的事儿,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和普通人血肉相连,对他们的事情有兴趣。所以我想拍出这个对认识我们自己,认识我们民族有价值的电影。当然你说拍娱乐性强的作品,还是能让观众接受你,对你的电影有认同,但大家也不需要你老这样。当然,你也不能想象《温故1942》我连着拍仨。其实我就没有很理性地想过下一步拍什么,一般都凭着感觉。当你这一步踏出去的时候,你才发现你的落脚点在这儿。
记者:就是说从《遭遇激情》到现在的《手机》,你并没有一个规划。
冯小刚:我真的没那么“阴险”,我不是一工于心计的人,我要是一工于心计的人,我也不是……包括跟媒体、周围这些关系会处理得更……我是一性情中人。这一段我想干这个事情我就干了,只不过是运气比较好。即使有闪失,也没有给我彻底“摔残”,但你说跟头呢也肯定也摔过。但是(笑)“揩干了身上血迹,掩埋了同伴的尸体,又继续战斗了”。
记者:你对自己创作上的一些缺点有没有很清楚的认识呢?
冯小刚:有啊,比如说我这次和刘震云合作,就对电影整体结构比较踏实。我都是比较细节的。比如说《大腕》,我觉得有特别多有意思的细节,但整体结构写的时候就很吃力,我不知道怎么收这事儿了。还有一个就是说,我觉得我不知道怎么把一个东西给视觉化。我觉得我每天的生活是靠说话构成的,我电影里的人物关系和情节都是通过对话,能不能不通过对话呢?也可以,但我做起来比较吃力,做作。我也看过电影是不说话的……但我也不觉得就比我这说话的高。
记者:现在《手机》的成本已经收回来了。票房成功对你说是不是有双重效果?
冯小刚:更大的是荣誉(笑)。
记者:如果这次你成功了,下一步你会往哪里走呢?
冯小刚:我会坚定不移地把《温故1942》拍了。
记者:这部片子投资会很大,好找吗?
冯小刚:我要能挣钱,他们都相信我,但是你不能坑人啊。拍电影的人多了,你就是拍成一伯格曼、拍成一黑泽明,我又怎么啦?不就是一电影呗。总有一天你不做这事了,不拍电影了,不能弄得很多人你见不了面,你想你坑了多少人(笑)。另外,我有很强的挣钱欲望。我要是电影拍砸了,我今后穷困潦倒,我这……我既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拍《一声叹息》时,我跟制片主任和徐帆说,就是不挣钱,也要拍这个电影。很多人说我是商人,可是很多艺术家,令人尊敬的艺术家,你少给他一分钱他也不会拍。
记者:投资和回报是现在你拍不拍《温故1942》的最大问题?
冯小刚:这个,我要拷问自己的良心,当然啊,我也要通过像《手机》这样的片子对观众进行进一步揣摩。但我敢说,如果有人敢冒这么大险的话,他一定是在这个片子上有很重的情结。下一部片子,我打算拍《天下无贼》,给制片人再定定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