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形成的空间，任凭年华来去自由。所以人的容颜依旧不曾改，纪念着一场庞大华丽却注定没有落幕的疼痛。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缘起：破灭后的第三个月

　　我开始习惯安静地坐在花丛深处，聆听花朵盛大而决绝地绽放与死亡，同时静默着仰望时光在我的手指间渐次断裂。我总是想我会就这样衰老下去，一直到我没有办法更加沉默的那一天。可是我知道有些事情，真的会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我微笑着对着空气说，我仍然喜欢你明净的笑容，以及你莫名其妙的冷漠，喜欢你偶尔任性的样子就像个来不及长大的孩子。可是我的声音总无牵无挂地下降最后消散在圣域略带海腥的风里面。

　　然后我用最平静最温和的口气说，卡妙，你怎么不回来了你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寂寞。我知道的，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我相信你会让我铭记到白发苍苍。我不允许自己遗忘，因为我害怕我忘记你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怀念你了。我怕你会孤独的。即使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幸福是不是快乐，我说过我会替你在乎的，我记得。

　　卡妙。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名字。

　　那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不想忘记不能忘记不敢忘记不舍得忘记来不及忘记的名字。

　　我在披上我的披风准备迎战的时候这么想着。

　　十三年前我从希腊一个安详平静的小镇被召集到了圣域。当时我还只是个柔弱的孩子，没有能力做出任何反抗。我的记忆里好象没有父亲的存在，所以我想也许他更早以前就已经离开了。我记得我走之前回头和我的妈妈说，我很快回来，妈妈你不用等我回来吃晚饭了。妈妈一直微笑着可是她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她说，米罗，你要记得回家的路，妈妈会一直等你回来的。然后我的记忆就像水气一样模糊不清潮湿地氤氲开来，现在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的妈妈微笑的样子，十三年里我无数次地想，我把回家的路忘记了。可是我相信我的妈妈会一直等我回去的即使她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就像这三个月以来的我每天都在等待卡妙回来一样，即使他是我亲手埋葬的，我仍然在等他回来。有时候明知没有意义的事情人仍然想去做。因为舍不得。

　　后来我被带到了华丽庄严的教皇厅，和一些与我同样迷惘的孩子一起跪在高高的教皇的圣座之下发誓对教皇效忠。当时我们甚至觉得仅仅那个椅子就算高不可攀了。再后来我就莫名其妙成了高傲屹立于八十八星座圣斗士顶端的黄金圣斗士之一，而我一直觉得很好笑的一件事情就是除了卡妙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愿意成为圣斗士，所以我们成为了这座华美而荒芜空旷的城池里互为唯一的朋友。

　　他曾经说过，米罗你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年他和我都还是七岁的小孩子。

　　我记得以前我的妈妈也说过，米罗，你怎么是个这么固执的孩子。

　　我记忆里这两句支离破碎的话总是让我在最不经意的瞬间里泪流满面。

　　我始终是个最固执的孩子，否则的话，也许卡妙就不用去死。也许他还在西伯利亚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他总说西伯利亚的冬天很长，大雪一落半年，整个大陆被厚厚的洁白的雪层覆盖着，纯洁和平得一如天堂。大风狂烈任性地飞跑过去掠起细小的冰晶，像细小的花不断不断盛开然后凋零一样。西伯利亚的天空里没有飞鸟，所以那里总是生长着最纯粹最骄傲的孤独。

　　那是个彻底孤绝彻底与世无争的地方。我以前曾经说要到西伯利亚去小住几天，结果卡妙面无表情地说，算了吧你，迷路了我可绝对不会去找你。大受打击之余我彻底放弃了这个白痴念头因为我完全确定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甚至很可能我千辛万苦找到了他的房子他也在二十分钟内把我赶回圣域），而且我明白西伯利亚就是卡妙一个人的西伯利亚，我能够想象他安静站立在大雪之中长发纷飞的样子一如最绝美的油画值得我倾尽一生去保护。

　　所以很多次我只是站在高高的冰山上，远远观望他在大雪里迎风站立，用最寂寞的姿态仰望西伯利亚墨色的天空，像极迷了路的找不到家的孩子，那种忧郁又倔强的样子让我心疼。

　　我也在迷路。很多时候想回去，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记得我的妈妈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不要忘记回家的路"，可是我终究还是迷路了。我回不去了。

　　有一次卡妙说，米罗，我们最后要面对的就是彼此伤害的宿命。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有一天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撕杀，那我宁愿马上被你杀掉。

　　然后他伸出手去接那些无牵无挂从高空坠落成粉身碎骨的雪花，他的眼睛匆匆埋没在仓皇的长发的线条里。苍白的背景让他清秀的侧脸的轮廓显示出前所未有的苍凉，那一瞬间我心里的疼痛轻易就覆盖了整个西伯利亚阴霾的天空。我用虚弱得使我自己都无法信服的声音说，不会的，我们都是圣斗士，我们都是为正义而战斗的，不会的。我其实很怕去面对他冷冷揭穿我的谎言。可是卡妙转过脸来笑了，笑容纯净又温和一如圣域上空倾泻而下的琥珀色阳光。

　　他说，我相信。

　　那个时候我真的想好好流一场眼泪。

　　我的师傅告诉我说，天蝎座圣斗士的毒针允许敌人有反悔的余地，这几乎可以说是战斗中最仁慈的招式了。

　　我点头，笑笑说，我相信。

　　可是杀人的招式就是杀人的招式，这和仁慈与否没有关系。战场，杀人或者被杀。我甚至觉得与其慢慢在十五针的剧痛里折磨对手还不如让他死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因为从古至今圣斗士的敌人大多是圣斗士，而圣斗士都是些固执得没办法的家伙。比如我，比如卡妙。

　　我第一个杀的人是米诺斯岛上的一个逃犯。师傅说他死有余辜于是我在万分之一秒的瞬间里将十五针打进了他的身体。我没有听清楚师傅后来说了什么，只看到那一大片妖冶的鲜红色在我面前扩散开来遮天蔽日惨烈地盛开成妖异的花朵。我忽然就明白为什么除了卡妙没有人问我是不是愿意成为圣斗士，因为这从头至尾就是一条白骨和鲜血铺就的道路。

　　后来我给那个人做了一个坟墓，墓碑上写着，我没有留下你的名字因为除了我也许没有人会怀念你。它在米诺斯岛的丛林深处，傍晚的时候总有阳光穿过层叠的树叶斜斜照在坟墓上面黑色的土壤上，平静而且祥和。那个孤独的坟墓上现在已经开满了鲜花。生与死在这里沉静而悲壮地纠缠不休，任凭时光流转物在人非斗转星移沧海成桑田。就像在证明生与死的永恒那样，岿然不动地迎向每一个日出和沉暮。

　　两年之后卡妙受教皇命令回到圣域参加战斗。当青铜圣斗士闯过穆先生守护的白羊宫后我在天蝎宫见到了不知为什么离开水瓶宫的卡妙。他仍旧不动声色，高贵又冷漠，一如冰雪世界的皇子。

　　我跟卡妙说，其实我不想再杀人了。语气里没有感情可是空旷得让我绝望。

　　那一瞬间无数洁白晶莹的雪花温柔地降临在我身上。卡妙的微笑一下子如雪花般飘扬起来，他说，我相信。

　　他仍旧微笑着说，米罗，刚才教皇给我下了命令。他要我把来闯十二宫的冰河杀掉。可是我也不想再杀人了，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看见眼泪安静地溢满了他的眼眶。然后我只有默默看着他从我的身边走过，他白色的披风里涨满了风，翩翩飞扬一如飞鸟优美舒展的羽翼，他的背影内敛却气宇轩昂，而我难过到心如刀割。

　　我知道卡妙只会对两个人妥协，一个是冰河，另一个才是我。

　　因为我只是他的朋友，而陪伴着他在严寒的西伯利亚生活了漫长岁月的他的亲人却是冰河。他是个那么害怕孤独的人他怎么会忍心杀掉冰河。冰河死掉了的话他再回西伯利亚时要怎么去面对措手不及声势浩大的孤独，他怎么去面对他心甘情愿消耗在冰河身上的六年时光，他要用怎么样的心情去观望冰河注视过千万次的天空和荒野，他还要怎么样去继续他的生命。

　　可是很快我就感觉到卡妙的小宇宙带着巨大的悲哀燃烧起来，与此同时冰河的小宇宙被无情地撕裂开湮没在卡妙的悲哀里碎裂成星星点点的绝望。我只是不知道那个瞬间卡妙有没有抬头仰望圣域清澈妩媚的天空和仓皇变幻的浮云，琥珀色的阳光有没有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最后有没有泪流满面。

　　他回来的时候我可以清晰看见无数鲜血淋漓的伤口出现在他的心底。可是他仍旧安静仍旧冷漠。他最后一次和我擦肩而过的刹那里我第一次觉察到他的脆弱无助以及苍老。

　　在他快要踏出天蝎宫的时候我叫住了他。我问，你是不是放了冰河？

　　卡妙没有回头。沉默许久，他淡淡回答，在冰棺里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我说，卡妙我答应你。当他来到我这里的时候，只有两种选择。第一，回去。第二，死在天蝎宫。

　　卡妙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向前走去。可是我听到他的小宇宙说：我相信。谢谢你，米罗。

　　所以我放过了天马和天龙。我只是想为我的朋友最后杀戮一次，然后我就离开这里，去寻找我的故乡，去寻找等待我十三年的妈妈，去寻找我的家。如果找不到的话我就一直找，直到我的生命终结在某个铺满血色夕阳的黄昏或者充斥着清爽的混合着树脂清香的风的午后。我想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可惜我终究忽略了一件事情。我是天蝎座的圣斗士，我没有资格去奢谈自己的厌倦或者幸福。

　　我看着冰河稚气未脱的脸庞犹如看到了很久之前的卡妙。我听他用冰冷的词汇形容他深信不疑的正义就像在重温一个年少时美好而遥远的梦，我承认我最终被他感动。其实我知道他所守护的也许才是真正的女神可是我更知道我们都逃脱不了早已注定的宿命。我们别无选择。我只有说服自己不去相信，不去背叛我对教皇许下的永世不变的誓言。

　　我的勇气和固执却只能维持自己向冰河打出十四针。我想他的疼痛最终都会以伤痕的形式出现在卡妙的骨骼和血液里，所以我的感觉一直都像是我在一点点抽干卡妙的生命。第十五针出手的瞬间我终于转过头去不忍心看冰河鲜血飞溅的样子，也就是在同一时刻我发觉与卡妙极其相似的寒气缠绕上我的身体。

　　就好象我亲手杀死了卡妙一样。

　　最后我还是救了冰河。我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告诉他说因为他冻住了我的黄金圣衣所以他赢了。我很清楚以后我要无数次对自己催眠，重复这个幼稚的理由来使自己相信那个凄凉惨烈的结局是无可改变的宿命。圣斗士的圣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在重复连我自己都欺骗不了的谎言。

　　我在目送冰河的背影离开天蝎宫融入绯红的夕阳中时安慰自己说，没关系的，后面的圣斗士不会让他走太远的。他不可能到卡妙那里的。不会的。

　　其实我早就已经看到了最终郁郁寡欢的结局，我比谁都更精确地预言了卡妙命运的尽头大雪纷飞。我只是没有勇气去阻止。我所有的固执因卡妙而如烟消似云散，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宿命还是报应。或者都不是，一切，只不过是相遇的瞬间里短暂的似曾相识和之后必然的擦肩而过而已。

　　当我的天蝎宫里开始下雪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出很多色彩昏黄暗淡的影子。我又看到卡妙安静仰望着西伯利亚阴霾的天空的样子，卡妙伸出手去接飘零的雪花的样子，卡妙一脸冷漠白衣纷飞穿行在喧嚣尘世的样子，卡妙深绿的长头发在西伯利亚躁烈的风里面丝丝缕缕飞散开的样子，卡妙带着眼泪微笑的样子，卡妙穿着圣衣气宇轩昂站在水瓶宫石阶上的样子，卡妙最后不动声色和我擦肩而过的样子。

　　我知道是他在和我说再见了。他说，米罗我不在了你要一个人好好过好好过。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很久以来我都想好好流一场眼泪。但是我发现我已经痛得没有眼泪可以放肆。

　　我只能学着卡妙当年的样子伸出手去接住不断下坠的支离破碎的雪花，然后很用力很用力地握一握再握一握。

　　雪花飞快地融化成水，从我的指逢里流逝掉。

　　卡妙，晚安。

　　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你这样值得用一生去祭奠的朋友了。

　　后来沙加在去教皇厅的路上看到了抱着膝盖坐在天蝎宫的大雪里的我。他停下脚步坐到我的身边，低声对我说，米罗你是黄金圣斗士，你不能像现在这样子。要是真的难过的话你就和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其实我更希望他径直离开天蝎宫不要留意到缩在角落里狼狈得像个迷路的小孩子一样的我。我宁愿没有人来在意我安慰我，让我好好难过一场然后彻底遗忘那段过往，重新开始，一生一世都快乐地度过。可是这个神一样的男子终究没有放过我，他却不明白现在真的没有谁可以给我哪怕微薄的体恤，因为我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已经死掉了。死在我的手上。

　　我命令自己微笑着仰望天蝎宫陈旧黑暗的天花板，我怕我的眼泪会落下来。我用静如死水的声音说，没什么，只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刚刚突然就死掉了，所以我现在开始有一点想念他。

　　沙加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说，米罗你怎么这么固执。那不是你的错。有一些人是我们即使倾尽全力也没有办法保护的，这就是冥冥中注定了的命运。如果非要说谁错了那么只能是天错了，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我一直以为我变得足够强我就能够改变星宿的位置，守护我最景仰的正义，可是最后我还是眼睁睁看他死去。我是最接近神的人可是我都觉得面对命运我依然是个束手无策的孩子，我曾经那么孤独那么绝望地在他的身后为他努力，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全无意义的一个笑话而已。

　　我听出沙加的声音里忧伤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于是我转过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到雪花落在他金色的阳光般眩目的头发上，看到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温柔的阴影，可是他的侧脸仍旧像一尊佛的塑像般无悲无喜。我忽然就明白我们都是些最固执最容易受伤的孩子，单纯地信任着自己的梦想，却没有发觉命运狰狞的微笑始终覆盖在湛蓝的苍穹之上，操纵着我们那些笑颜如花的相逢，那些不问来由的执著，最终都落幕成生命里最鲜艳最铭心刻骨最浩浩荡荡漫无边际的疼痛。

　　卡妙的墓碑是我亲手雕刻的。我在背面刻了两幅地图，一幅是西伯利亚另外一幅是米诺斯岛。我怕卡妙像我一样忘记回家的路，所以我用他最熟悉的俄文详细注明了他的家和我的房子的位置。我刻了整整三天时间。就像是把我一生的悲喜一生的期望一生的感念全都刻在了上面。

　　我的手指无数次轻轻抚摩过墓碑上班驳的裂痕。我觉得那些裂痕全部深深镌刻在我的骨骼上，盛开出无数地老天荒的花朵。

　　我知道我从此被判决在人海里流浪。永生永世。再得不到救赎。

　　可是卡妙，你什么时候回家。你说过你最喜欢看西伯利亚的大雪，那么，你什么时候回家。

　　即使不回来了也没有关系。

　　我会等你。

　　之后我开始习惯站在水瓶宫看一次又一次日升日落，每天用很少的时间去微笑着面对人群用很多时间来感伤时光的流逝和聚散的无常。琥珀色的阳光灼烧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提醒我不要忘记西伯利亚的皑皑白雪和淡淡的笑魇。我可以无所谓谁代表着正义谁统治了这片天下但是我无法对卡妙的离开也无所谓无动于衷。我开始觉得，在相隔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当初我刺进别人身体里的毒针最终都被反弹到我自己的身上。而我根本不想逃避。无可逃避。

　　我每天晚上都清晰听到自己骨骼上的裂缝在逐渐扩大，我想他们最后应该会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谋杀让我被肢解成漂泊在圣域温柔的风里的尘埃。我还可以听到无数亡灵从我身边沉默而呆滞地经过，他们命运的尽头就是沉默着掉进巨蟹宫的黄泉洞穴。我不知道卡妙是不是也在某一天夜里安静地经过我身边去了那里，再也不回来了。

　　经常重复一个黑色的梦魇。一开始是全黑的背景，我只听到一个女人绝望的声音一再重复，她说，你要记得回家的路，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我会等你。然后开始有大团大团的雪花飘落，黑色的尽头出现一大片迷蒙的雾气。我拼命向风吹过来的地方奔跑过去，我知道到我跑不动的时候我就可以遇到卡妙。于是他真的在我前方出现了，对着我很好看很开心地笑。然后雾气突然就散掉了，一直寂静的梦境突然变得喧闹，我发现我和他之间隔着拥挤的人群，低低的俄语声围绕在我四周。卡妙还是在笑，可是他不断模糊下去，最后只把我一个人遗留在汹涌的人潮里。

　　我毫不吝啬地挥霍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因为我不是一个擅长等待的人，等得太久很容易厌倦。我开始习惯对每个人没有意义地微笑，我告诉他们我没事的，我只是累了而已。就这样我在三个月里消耗尽净我一生全部的激情。

　　昨天沙加跟我说，米罗，你现在笑的样子很像卡妙。

　　我的心就突然狠狠狠狠地痛起来。

　　等待原来真的是件残酷的事情。

　　我以为我会永生永世在绝望里等待他，等待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等到白发苍苍等到皱纹布满我的脸庞等到死亡成为我永恒的名字。我以为我以后的人生将和这三个月一样荒芜到寸草不生。

　　突然他居然就真的回来了。

　　我感应着他一步一步走过白羊宫金牛宫双子宫巨蟹宫直到他静止在处女宫，同时我接到了来自女神的杀无赦的命令。在相隔了漫长犹如千年的三个月之后我终于可以体会他和冰河交手时的心情，我唯一的祈祷就是沙加能够将他们阻止在处女宫。但是我很清楚那根本不可能，沙加曾经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相信撒加是不会错的。所以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撒加死，而且他一定会让自己死在撒加手上。

　　沙加怎么也是个这么固执这么让人难过的孩子。

　　我还记得那一次卡妙说，米罗，我们最后要面对的就是彼此伤害的宿命。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有一天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撕杀，那我宁愿马上被你杀掉。

　　当时我用虚弱得让我自己都无法信服的声音说，不会的，我们都是圣斗士，我们都是为正义而战斗的，不会的。

　　他没有反驳，只是笑着说，我相信。

　　于是我也就信了。一直信到天坼地裂，永不改变。

　　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最不能原谅他的背叛。

　　我用了最大的勇气欺骗自己最后一次。其实我相信不是这样的，卡妙不会这样的。可是我答应过他要亲手终结他的痛苦。我已经挽救冰河背弃过自己的承诺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背弃卡妙，即使我的疼痛早已像无数细小尖锐的毒针刺穿了我的胸膛。

　　他曾经说过，他相信我。

　　在沙加的小宇宙随着他几近完美的天舞宝轮被A.E彻底粉碎的一刹那我转身向处女宫走去。猎猎的大风灌满了我白色的披风，我想要是此刻卡妙在我的身后他也会觉得我的背影气宇轩昂。我是天蝎座的圣斗士米罗，保护女神是我的职责。

　　我听到圣域在我身后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我知道圣域正在轰轰烈烈沦陷成一座空城。

　　我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我眼前又幻化出卡妙安静仰望着西伯利亚阴霾的天空的样子，卡妙伸出手去接飘零的雪花的样子，卡妙一脸冷漠白衣纷飞穿行在喧嚣尘世的样子，卡妙深绿的的长头发在西伯利亚躁烈的风里面丝丝缕缕飞散开的样子，卡妙带着眼泪微笑的样子，卡妙穿着圣衣气宇轩昂站在水瓶宫石阶上的样子，卡妙最后不动声色和我擦肩而过的样子。最后的画面是，我右手食指闪烁出的璀璨艳丽的血红色光芒洞穿了自己胸膛的样子。

　　我说过，在相隔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当初我刺进别人身体里的毒针最终都会反弹到我自己的身上。

　　无论今天我和卡妙谁能够活下来，我都注定了死在自己的手上。

　　其实早在天蝎宫里飞满雪花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死掉了。沉重地苟活到现在的人，是天蝎座圣斗士，不是我。

　　我看到我们都在命运玄色的巨大苍老的手掌上苦苦挣扎苦苦纠缠。可是我们都那么渺小那么脆弱，只有眼睁睁看着那只巨掌怎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怎样锋一回路一转，让曾经最熟悉曾经以为会一生相伴的人就像烟云般消散在我们的怀抱里。

　　卡妙，我相信你。深信不疑。所以请让我来结束你的痛苦。我知道你累了，你是个那么害怕孤独那么让人心疼的孩子。让我们毁灭一切，然后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卡妙。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名字。

　　妈妈，对不起我还是忘记回家的路了。所以我大概永远不能回家吃晚饭了。不要再等我了，等待是件很残酷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我回不去了。

　　我喜欢你明净的笑容，以及你莫名其妙的冷漠，喜欢你偶尔任性的样子就像个来不及长大的孩子。可是我的怀念我的不忍心总空空落落地沉淀最后溶解在圣域略带海腥的风里面。但是这一次我们大家都可以一起重新来过。所以答应我，你不要再做那么让人心痛的孩子了。不要一直孤单，我希望你能够为你自己活一次。

　　我们一起，回家吧。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背景音乐：吴奇隆《转弯》）

　　《锦瑟之缘起》 THE END

　　后记：

　　谢谢看到最后的人，谢谢为这些琐碎并且微不足道的心情而感觉哪怕一点点心痛的人，谢谢所有在十几年之后仍然没有忘记《圣斗士》的人。谢谢你们。

　　这是我写过的所有同人里最长也是最让我难过的一篇。在写的时候我觉得米罗的悲伤在我心里面复活过来，我默默操纵着他的命运直到他的微笑和疼痛最终陨落在我的掌心里，有一点宿命的味道。

　　《锦瑟》是我喜欢的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多么温柔多么无奈的感情。所以我用这首繁华的诗来命名这个荒凉的故事，来标记这段绝望的友情。《锦瑟之缘起》是《锦瑟》的上半部分，下半部《锦瑟之缘落》会是整部《空城》的最后一篇。我会给每个人安排好我认为适合的结局。但是我说过，《圣斗士》原本就是个荒凉的故事，它埋葬了太多执著的青春太多残酷的爱情太多肃杀的仇恨。我承认我没有勇气去承诺幸福。请大家见谅。

　　再次感谢所有仍然喜欢《圣斗士》的人。谢谢你们给予我的梦想。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