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杜琪峰：“至死不渝的爱情观是韦家辉的”

香港本土电影人中的代表人物杜琪峰(资料图)

杜琪峰专访

杜琪峰

《高海拔之恋II》概念海报

　　银河印象，难以想象。这句标语成为很多人对于杜琪峰(在线看影视作品)和银河印象的定义。杜琪峰的银河印象电影工作室，位于香港观塘，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地，养这样一个数千尺的宽敞LOFT并不容易。在香港导演纷纷北上的当下，杜琪峰可算得本土电影人中的代表人物。工作室中有整整一面墙贴出杜琪峰的过往：和周润发(在线看影视作品)在片场，银河印象的温馨工作合照，还有所有评委签名留念的64届戛纳电影节的海报——杜琪峰也是评委之一。

　　推开杜琪峰办公室的门，一阵雪茄香迎面而来。杜琪峰站在橱柜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支新雪茄，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开始等记者提问——都说他像黑社会老大。而杜琪峰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黑帮片拍得深入人心，可拍起爱情片来又丝丝入扣。他性格火爆，动不动大发雷霆，但私下其实又很傲娇，爱吃得要命，就算电影在赶工，三顿饭还是一顿也不能少。

　　每个人都是一个矛盾体，正如同最近很爱看李沧东的电影、很想拍点文学性较重的电影的杜琪峰，提起自己将于明年情人节上映的爱情电影《高海拔之恋2》时，笑笑说：“这部电影就比较商业点。”可其实这部电影的价值观一点也不商业。在片中，郑秀文(在线看影视作品)老公遇难失踪，她跑到三千多米海拔的地方开旅馆，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她却不管，兀自等待着，直到遇上另一位伤心人古天乐(在线看影视作品)。这样至死不渝，杜琪峰说：“这样的爱情观，是韦家辉的。我就比较现实些。”

　　银河印象工作室有公告栏，贴出最新的票房数据，还有新出炉的影视条例。杜琪峰的现实主义可见一斑。

　　“爱情不可勉强，差一点也是差”

　　搜狐娱乐：你跟郑秀文已经很久没有合作了，之前她在你的戏里面都是很神经质的都市女孩，但是这部戏的角色好像蛮不一样的，为什么会选她来演这个角色呢？

　　杜琪峰：其实距离上一次跟郑秀文合作差不多十年了，当时她年轻很多啊。当然，现在变化也不太多，但是差别是有的。当时她是比较年轻的，年轻时候就可以做一些调皮、糊涂、活泼的角色，观众是可以接受的。现在是2011年了，我们就不可以再这样去讲这个故事，也不能写一些角色太接近她以往演过的角色。所以，我跟韦家辉考虑，从她的成熟、女人味来写这个角色。

　　搜狐娱乐：你们拍这个都市爱情片，女性角度会多一些，所以在拍这个片子的时候，是不是更多地从郑秀文的角度去讲这个故事？

　　杜琪峰：当然，这个故事最重点的就是讲一个女人的遭遇。在高海拔的地区，人也不多，这并不是很多人会有的经历，但是感情是没有界限，大家都会有共鸣的。时代不一样了，人对事物的看法会有修订，人们的爱情观都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表达得不一样。70年代拍拖的男女，在马路上是各有各走的，但是现在的男女在路上都抱在一起。年龄也是其中一个因素。现在《高海拔之恋2》的爱情与《孤男寡女》的爱情是不一样的，现在是比较理性、成熟的爱情。

　　搜狐娱乐：那这个片子里面，郑秀文等一个生死未卜的丈夫等了好几年，是想表达人到中年心如止水的状态么？

　　杜琪峰：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冲动的，越年轻越冲动，因为他可能有很多个明天，有失败的机会。但当你年纪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少，就不允许自己再有失败的机会。就古天乐和郑秀文的爱情来说，是成熟的。

　　搜狐娱乐：韦家辉刚才说，《高海拔之恋2》的这个感情，就是他最近想拍的跟物质没有什么关系，又能感动人的爱情。

　　杜琪峰：拍完《单身男女》之后，我跟韦家辉讲，现在中国的发展跟以前比已经相差很远，二三线城市都变成大都会，城市化也发展了很多年，大家都挤在城市里面。所以，我们写《单身男女》的时候，觉得大家都对城市有一个很好的理解，大家对都市里面的孤独和爱情都有感受，所以就拍《单身男女》。拍完之后，我们觉得再做都市爱情已经没意思了，大家都走去城市的时候，我们决定走去农村。我们在考虑，必须要找一个大家在那里会比较平等的环境。在香格里拉，面对氧气，大家都是平等的，大家都会缺氧啊。在这个平等的环境里面讲爱情，又会是另外一种感受。我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生活，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早上我们六点起来，晚上拍完回去煮饭，九点就睡觉。我回到香港之后还不习惯呢，平常我在香港都是三、四点才睡觉，但在那边都快起床了。那里的天气好，空气好，对创作也很有帮助。每天我们都是在和大自然搏斗，有时候我们拍戏只能在山下等，因为那里是个国家保护公园，管理员必须要检查过，适合上去才会给我们拍，那些雪很滑的，所以有时候也只能看天，很多时候都只能坐在车里面等时机。这也是一个体验，一种锻炼，因为我们在香港都是过得很急速的。郑秀文在戏里面也是一直在等，其实人生里面的等待，很多时候是你等的那个人没有出现，但是你不等的那个人却意外出现了。这个电影里面讲的还有一点，在一个很有挑战性的环境里面，空气很薄弱，人不行就是不行，感情也一样，差一点点也是差，不可能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来。《高海拔之恋2》里面讲的就是，无论是体能还是感情，不可以勉强的。

　　搜狐娱乐：现在已经很少人等七年了吧？好像有点回到古典的感觉。

　　杜琪峰：对啊，回到城市里面是不可能的。只有回到大自然，才会考虑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在自然的世界里面，简单的东西才会浮现。

　　搜狐娱乐：这个可能跟你现在的心态有关系，对吗？

　　杜琪峰：跟韦家辉现在的心态有关系。

　　搜狐娱乐：韦先生的爱情观一直都是有点偏执的，像郑秀文在这里一等就等了那么多年的。但《单身男女》两个条件那么好的男人为高圆圆(在线看影视作品)也等了好几年，其实他们自己也会有好多选择，你怎么看待韦家辉的这种爱情观？

　　杜琪峰：我跟他有些不一样，当然我不会反对他的感觉。我比较现实一点，能在一起就一起，不能就算了，不可以勉强的。也可以是有点自私，要是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跟着我一生，很难将就的。爱情这东西，我作为过来人来讲，要不就越来越好，要不就是越来越淡。我的父亲母亲都不知道为什么结婚，都是从乡下来的，结了婚之后一直在吵架，但是老了之后，都会感觉不在一起就不行。没见几个小时，就会很在乎对方到底去了哪。

　　搜狐娱乐：你会觉得得不到是最好的吗？

　　杜琪峰：得不到是最好的，人人都说，得不到的鱼总是最大的。可能是一个安慰吧，最后要是得到了，就没有这个幻想的梦了。他的人生其实并非一定要得到这个人，只要有这个得不到的梦就好了。得到以后，梦就会破灭了，没有幻想的空间了。

　　“五十六岁了，希望拍点感动大家的电影”

　　搜狐娱乐：你说过自己很想拍一些文学性的作品，比较想做一些个人化的表达。那么这部戏是这一类么？

　　杜琪峰：这部戏比较商业。

　　搜狐娱乐：所以个人化的电影和商业电影还是都会继续做？

　　杜琪峰：商业的电影我们还是会做，但心里面还是会想拍个人化的电影。我很希望能改变自己的电影世界。我现在已经五十六岁了，能拍电影的时间也不晓得还有多少，但是今天我不改，明天就不会出现这些作品。我在1978年拍完《碧水寒山夺命金》，08年的时候我就拍了《夺命金》。当时想一想，拍电影已经三十年了，是不是应该找回第一天拍电影那种简单的感觉。所以我就决定要做一些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才把《夺命金》改成这个名字，代表我要从零开始，从头再来。能再拍三十年当然好，不能的话就把这个当成一个里程碑，把自己的路线改一改。希望作品能够再平实一点，能够让大家多一点感动。因为商业电影是没有办法去改的，一定要做的。但是文学性的作品也是我要坚持的，不能再重复做《枪火》、《PTU》这些东西了，那些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世界。我想从真实的世界里面讲一些道理出来。

　　搜狐娱乐：你当时说《夺命金》是一个尝试之作，那你对这个尝试之作满不满意？

　　杜琪峰：我自己没有资格去评价自己的作品，但是在香港的很多影评对它还是很赞赏的，威尼斯电影节也有很多人很欣赏的，在多伦多影展有一个影评是说：杜琪峰把自己最厉害的一只手切掉，然后使出另外一只手。他们还是蛮欣赏这个改变的，他们的评价对我还是有一定鼓励，证明我的转变是有一定的效果的。

　　搜狐娱乐：你说你拍电影三十年，回想第一天在片场和现在在片场，你觉得自己对待电影的态度改变大吗？

　　杜琪峰：很大。第一次我拍完电影的时候感觉很痛苦，刚开放的时候我到粤北韶关拍的。那时候什么支援都没有，那时候广州都没电影的。有文化局的几个工作人员陪我们去找景，最后找到了丹霞山。当时是1978年，我做了两年电视导演，电视我可以很轻松地去处理，但是拍电影，我真的什么都不懂。我没有经过一个很系统的导演训练，我都是一边工作一边学的。当时拍完第一部戏我真的觉得很痛苦，觉得自己不能再拍电影了，我还是要回去研究怎么拍电影。后来，嘉禾、邵氏都请我去拍电影，但我就说我真的不行，他们都不相信。我跟他们说，到我觉得自己可以拍电影的时候，我再找你们。到了1986年，新艺城再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可以去做了，没有什么困难了。那七年我在电视台，我一直想走出去，一直在学习怎么拍电影，想成为一个能驾驭电影的导演。1986年就出来再拍电影，一直拍到现在。第一次拍电影的时候我是什么都不懂，到现在，我也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的意思就是，当我经历了那么多的时候，我就需要一个沉淀。当我在一直做的时候，我是否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都是最近才问自己的。我是一个很放纵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我现在开始想，我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我拍出来的东西是不是最能代表我自己的？商业电影我当然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但是个人化的作品我会考虑。可能下一部的个人电影，我会做得慢一点，要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搜狐娱乐：为什么会是这段时间才开始想这些问题？

　　杜琪峰：可能是最近看的电影比较多了。我近几年来最喜欢的电影导演是李沧东。我最喜欢他的《爱的绿洲》和《密阳》，还有就是贾樟柯(在线看影视作品)导演的作品。看过这几个的导演，我会反省自己，人家是这样想的。我重看自己的作品，觉得还是要想想自己该站在哪个位置讲故事。

　　搜狐娱乐：下一部电影还会自己写剧本吗？像《夺命金》那样？

　　杜琪峰：一直以来，很多我的电影，我自己都是其中一个编剧。《PTU》也好，《枪火》也好，我都有参与编剧，只是没有写出来。

　　搜狐娱乐：你自己会重看自己的作品吗？

　　杜琪峰：一般来讲，做完一部电影上映的时候我是不会看的，几年后我才会去看，但通常的感觉都是不好的。

　　搜狐娱乐：你会考虑以现在的心态来重拍以前的电影？

　　杜琪峰：不可能的，也不应该这样做，你应该让好的东西和不好的东西一起留下来，不然你就永远都是拍一部电影，觉得不好就重拍，过几年又不好又重拍。这个其实是不用担心的，人生每个阶段都会出现不一样的东西。作家可以通过自己十年以前写的东西来回看自己，我们做电影的也一样，以前的作品就是代表以前的自己，无论好或不好。

　　搜狐娱乐：看《单身男女》的时候，观众说古天乐就是你，吴彦祖(在线看影视作品)就是韦家辉，有听过这种说法吗？

　　杜琪峰：我没有古天乐那么靓仔。韦家辉是比较内向，可能因为他不出声，所以我就出声。我们两个人离开电视台已经快20年了，当时我们在电视台都做得很好。他是很好的编剧，我们在电视台几乎没有合作过，只是在江湖传说才知道这个人。我们离开了电视台才开始合作，没有想到一合作就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