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亲笔撰文：我眼中的郝蕾

贾樟柯、郝蕾

郝蕾

　　电影里，郝蕾(在线看影视作品)的青春在困难中成长。外面世界一片喧嚣，但学生宿舍里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爱情。看郝蕾和郭晓冬在电影里面坦诚相爱，让我从职业的角度心生敬佩，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郝蕾都是勇敢者，这样具有奉献精神的演员在法国新浪潮导演们的电影里并不陌生，像于佩尔，像戈达尔《芳名卡门》中的女主角。今天，我们中国也有了这样的演员。

　　从日内瓦回来便想跟郝蕾合作，电影里的她代言了我们这一代人。我们的心内受过撞击，我们带着创伤沉默，在隐忍中生活下去。我们带着失败感往前赶路，两岸风景秀丽，也无心观赏。日子久了，我们中的很多人变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郝蕾的表演让我们找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电影院里偷偷哭一场，灯亮后继续当强者。

　　和郝蕾合作的机会到了，西班牙当代艺术中心找我拍短片，主题叫做“记忆与城市”。我便让郝蕾和晓东与另外一对演员在水城苏州相会。两对男女曾经在学校里相爱，毕业的时候分手，各自有了家庭。十年后因为老师的生日，他们再次相会，十年的生活讲出来却满是无奈。我们让郝蕾和王宏伟演一对曾经的恋人，他们在河流上相会，彼此的婚姻都面临着问题。

　　电话打给娄烨找郝蕾，娄烨大概又醉了，在电话那头大着舌头说no problem。酒虽喝多，事儿却不误，第二天一早郝蕾的电话便发到我的手机上，打过去，是郝蕾的声音，她说：知道了，娄烨已经跟我说过了。中午见面，郝蕾一个人来，一根烟没抽完我们便熟悉了。虽然只有19分钟的短片，她还是提了无数个为什么。我不得不把故事讲一遍，甚至包括将来的运镜、场景、气氛。她把烟灭掉，抬头看着我：那好，我来演。她年轻，但面对工作的时候非常老成。她不因为有电影找她就冒然答应，也不多问电影背后的东西，而是皱着眉头去了解这个人物，也可以说去了解这个导演。好在每部电影我也深思熟虑，要不然真回答不了她那么多为什么。

　　那么多为什么问完之后，郝蕾突然一时沉默，这沉默多少有些尴尬，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她暗淡的申请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递烟倒茶。郝蕾问：导演你听过一首歌吗，叫《相遇太早》，你不觉得《河上的爱情》讲的事跟这首歌很想吗？男男女女在红尘中错过，有时候只是因为相遇太早，大家都不懂得。逆光中，她又点了一支烟，像是经过很多感情的历练，就像她抽烟的样子，苦恼被她咽下去，吐出的依旧是灿烂。

　　拍摄只有三天，郝蕾上来定好妆，第二天出工，推门一看，大雨一至。我们驱车到了码头，河面上雨丝与浓雾交织，摄影师说等等吧，这样的情景拍出来只是白茫茫一片。好在南方人起的早，旁边的小吃店已经开门，我们几个便坐进去吃早点，等待雨停。只要有郝蕾在，桌子上便不缺笑声，她不在问十万个为什么，此时变成了脱口秀的明星。她出了很多脑筋急转弯的问题，每次我都猜错。郝蕾拍着桌子说：像你这样的智商怎么当导演？大家大笑，有人说外面雨小了，我们便上船。摄影机在另一条船上，我站在摄影机旁。船往前行，渐渐离开码头的喧闹，取景器里郝蕾已经收起笑容，好像进入了无边的无奈。这样的情感转换速度，的确是只有职业选练过的演员才有的能力。

　　郝蕾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她有舞台训练出来的台词功夫。可贵的是，她的表演也非常即性，在现场她总能用她的语言将对白变得更自然。之前，他问我怎么样能对王宏伟即性表演，因为王宏伟没有经过舞台训练，每一次演戏他都会有不同的处理，我还煞有介事给她介绍了很多经验，诸如沟口健二的方法，“所谓表演就是一种反射，反射就是要感受对方的台词，语言跟神态，做出相应的回应。”其实这些都是多余的，在现场拍摄的时候，无论王宏伟怎么改变，郝蕾总是能够应对。原来她已经吃透了‘反射’的理论，把它变成了她的一种素养。

　　影片在一个人物镂空的大学教学楼里杀青，四个演员和我靠着墙壁站了一排，众人为我们拍照。郝蕾摆布我们，像是班级春节晚会上的文艺委员。她让我们摆‘黑社会’的酷造型。欢笑之后，她就要赶去机场。大家就此别过，看她转身的刹那收起笑容，我分明看到有一种奔波的辛苦写在她脸上。

　　三个月后，又是水城。《河上的爱情》入选了威尼斯电影节，我们几个从北京出发，经法克福到了威尼斯，路上郝蕾讲她带了很多套礼服，红地毯上她想有最好的表现。但一到机场，行李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最后被告知她的行李丢了。一时众人沮丧，机场答应马上去查询，我们无奈乘船先去了丽都岛。安顿下来之后，大家说意大利人不靠谱。后天就是首映礼，就要用礼服了，这该怎么办呢？众人安慰郝蕾，她却反过来安慰我们说：没关系，大不了去买件T恤，穿T恤走红毯也算出位。

　　第二天一早她便出门，原来她已经知道，岛上有时装公司赞助服装。她和助理一早出们，回来时，笑逐颜开。她的乐观是对的，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