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赣：我就是一个喜欢电影的小镇青年

毕赣导演接受搜狐专访

毕赣分享《路边野餐》的拍摄故事

　　搜狐娱乐讯（文/宋杨）《路边野餐》终于要上映了。2014年拍摄这部电影时，毕赣25岁，未婚，只是一个疯狂热爱电影的小镇青年。两年后，毕赣和《路边野餐》已经走过很多个国际电影节的红地毯，并收获了瑞士洛迦诺国际电影节最佳新导演，法国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和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等大奖，毕赣本人也在不久前升级成了新手爸爸。

　　“我一直在为这部电影做翻译。”

《路边野餐》海报尽显文艺气质

　　电影定档在7月15日，很多影评人把《路边野餐》视为国产保护月最值得期待的华语电影。“这几个月，我一直在为这部电影做翻译。”毕赣从不避讳《路边野餐》的难懂，他坦率地承认，这部彻头彻尾的文艺片与普通受众有距离。电影以贵州小镇凯里为背景，导演用晦涩的镜头和结构讲述了中年男子陈升寻找弟弟的孩子，并在这过程中与妻子重逢的故事。

　　表面看，电影是一个落魄中年男子的情感故事，但毕赣说，他在电影里讨论的是时间。镜头中的确出现过很多关于时间的意象，火车、手表、公路、隧道、野人……这些意象贯穿电影始末，成为男主人公寻找和失去的见证者。法国《电影手册》把毕赣独特的叙事手法评价为“创造了一次有力的新魔幻现实主义”。

　　整部电影最引人关注的是那个长达42分钟的长镜头，这个镜头曾被认为“将是影史上一个著名的长镜头”。对于普通观众来说，电影的前半段美感有余，但并没有期待中的完整的故事。反而是这个长镜头通俗易懂，更符合观众的观影习惯。毕赣解释说：“电影前半段是关于记忆和时间的，是现实世界的东西，我反而把它讲得很细碎，很虚幻。而那段长镜头才是梦境，是虚幻的，但我刻意把它表现得很实在，更接近真实。”

　　谈起这个长镜头的拍摄过程，毕赣把它形容为“打实况足球”。拍摄期间，他和整个团队用了很长时间来考察地形，设计路线，像指导一场足球比赛一样，设计每个演员出现的位置和移动路线。“排练了很多次，实际拍摄只有三次。”毕赣说，因为资金和设备的限制，实际拍摄时，条件很艰苦，“只用了两辆摩托车，一辆载着摄影师，一辆载着录音师，镜头实际是60分钟，后来剪掉了20分钟，这对于摄影师，尤其是架着胳膊的录音师来说是体力上的考验。”

　　除了时间意象和长镜头，《路边野餐》里的诗歌也被很多人讨论过，甚至有影迷把电影中的十几首诗摘录出来，逐句研读。

　　很多文艺片导演都喜欢在电影中植入诗歌，毕赣对于诗歌的运用经历了从“缝补”到“刺绣”的过程。他在第一部作品——短片电影《老虎》中就已经开始使用诗歌，但当时，诗歌的作用是补救电影在结构和内容上的缺陷，但在《路边野餐》中，诗歌已经成为电影的重要文本，是毕赣在图像、音乐和声音外的又一种表达方式。

　　从《老虎》开始，电影中的诗歌就都是由毕赣亲自创作的。他从中学时开始写诗，曾经的QQ空间里留存着大量毕赣的诗歌作品。对于毕赣来说，诗歌是他邂逅电影之前，最重要的表达自我的方式，如今，这些诗歌在他的电影中升华出了新的意义。

　　野蛮生长

　　采访当天，毕赣的通告单填得满满的，电影宣传期，他从小镇青年变成了电影圈里的焦点。

　　“在《路边野餐》得奖之前，他连电影圈都没有走进过。”和多数科班出身的青年导演不同，毕赣是野蛮生长起来的。他并非电影专业出身，对电影的全部认知都来自于认真研究过的那一两千部经典电影。

　　“是《导盲犬小Q》让我爱上电影的。“在很多采访中，毕赣都提到过这场与电影的初恋。因为爱上了电影，他在高考时报考了山西传媒学院编导专业，“以为编导和导演是一回事”。上了几天课之后，毕赣发现不对，“编导和导演是两个职业”。

　　确定所学并非自己想要，毕赣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接近电影。他把自己关在学校的看片室里，小小的房间，堆得全是电影DVD。“从那时开始系统地看电影，从法国、德国、俄罗斯看到印度、泰国，能找到的几乎都看了。”毕赣至今感谢当年那个小看片室，那上千张DVD塑造了他今天的电影审美。

　　在所有电影大师中，前苏联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对毕赣影响最深，他的电影《潜行者》曾让毕赣顿悟。毕赣还清晰地记得那个顿悟的瞬间：“刚看的时候觉得这电影特别差，想写文章好好批评一下。因为要批评得到位，我几乎是一帧一帧地看这部电影。中间看累了，去食堂吃饭。边吃边想，突然后背发凉，觉得这电影简直太厉害了。”

　　那次顿悟之后，毕赣开始尝试拍电影，一出手就显出天分，短片作业在学校拿了奖。毕业后，尽管家里人一直反对，但他依然想拍电影。但因非科班出身，也没有资源和人脉，他的路比其他青年导演更艰难。

　　为了维持生计，毕赣回到省会城市贵州，和同学合伙开了一家影视工作室，专门做婚礼跟拍。但因为贵州市场小，他们要价又高，很多时候毕赣和同学都没有生意可做，不久工作室就关门了。

　　无所事事等生意的那些日子，毕赣有大量时间拍电影和写剧本。当时拍摄的短片《金刚经》入围了多个中外影展，《路边野餐》的剧本也是那时写成的。

　　和所有独立电影一样，《路边野餐》投入拍摄的最大难题也是资金。毕赣从妈妈那要来两万块钱，当时的女朋友现在的老婆帮忙凑了一些，一直看好他的大学老师丁建国先后投进了十几万，毕赣东拼西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

　　电影拍摄过程很艰苦，但剧组的气势一直很高。“我每天催眠大家，让他们觉得这部电影特别厉害。每次都能成功。”毕赣狡黠地笑笑，“但也确实没骗他们，这电影真的厉害啊。”

　　商业和资本

　　《路边野餐》得到认可之后，毕赣经常要出席各种电影节，参加各种活动。但他并没有借此移居大城市，而是选择继续在凯里生活，“北上广是工作的地方，凯里是家，是生活的地方。”

　　毕赣觉得，相对于大城市的信息灵通，小城市的生活质感更粘稠。他的创作灵感一直来源于凯里，与其在大城市应酬交际，不如在故乡踏实生活，积累创作素材。

　　“生活上不希望像个艺术家一样，我也不是艺术家，我就是一个喜欢电影的小镇青年。”毕赣说，在《路边野餐》拿奖之前，很多朋友都不知道他是拍电影的，大家见面一起喝酒、聊天、打麻将，只过生活，不谈艺术。

　　因为资金和设备的原因，毕赣在拍摄《路边野餐》时留下了很多遗憾。但现在，钱已经不再是问题，很多因为缺乏资金而存在的问题都将在下一部电影里得到解决。相比之下，毕赣希望用什么样的方式讲一个怎样的故事才是下一部电影最关键的问题。

　　现在，毕赣家里的墙上有一个很大的树形图，上面贴的是他下一部电影的剧本大纲和电影结构。“我觉得结构特别好。”毕赣毫不谦虚地夸奖自己。

　　曾经，毕赣以电影大师的作品为参照，“从来不和同龄人比较”。如今，他走进了电影圈，在这一年多里见到了这个圈子最光鲜的一面，也接近过并不那么光彩的一面。“横向比完，我更自信了。只要努力做，就比80%的人强，都不需要谈有没有才华。”毕赣说。

　　《路边野餐》在大陆上映之前，已经在法国和台湾上映过。在艺术片的范畴内，这部电影都取得了不错的票房成绩。7月份是大陆国产电影票房竞争最激烈的月份，一部艺术片，能拿到怎样的排片量和票房，还是个未知数。

　　“看艺术电影的人就只有那么多，我们能让一百个中的一个看到这部电影就行了，这是宣传公司的努力方向，我自己对票房没有概念，也无所谓。”毕赣说。

　　对话毕赣

　　搜狐娱乐：很多看过《路边野餐》的人都觉得它很难懂，您能简单概括一下，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吗？

　　毕赣：它讲了一个和时间有关的故事，我们如何处理时间，我把这种对时间的理解放在了一段朴素的感情里。

　　搜狐娱乐：你对感情的处理很含蓄

　　毕赣：是一种非常纯真的浪漫。像陈升和他遇见的女孩说，他和老婆住在瀑布旁边的房子里，只跳舞不说话，因为瀑布声音太大了，听不见。这种东西放在对话里很有诗意。我表达情爱时，只是让女孩把手放在陈升手里的手电筒上面，我个人觉得这个镜头和床戏有一样的效果，但我没有让他们真的脱掉衣服缠绵，我觉得这样更有美感。

　　搜狐娱乐：能不能找到一种方式，让普通观众更容易进入《路边野餐》，让大家更容易理解这部电影？

　　毕赣：这部电影简单的部分非常简单，比如那段长镜头里的爱情故事，每个人都可以懂。复杂的地方是探讨时间、搜索记忆的部分，是电影开始的那段。那一段很美，但不够通俗。其实也没关系，有人可以把它当爱情片看，也有人可以看得更深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

　　或者大家可以去听听《告别》（李泰祥）那首歌，去吃一顿路边野餐，这样也许可以更好地理解这部电影。

　　搜狐娱乐：电影的拍摄过程一波三折，现在回头看，《路边野餐》有遗憾的地方吗？

　　毕赣：因为资金的限制，肯定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比如那段40分钟的长镜头，技术上我觉得是刚刚及格。但这没关系，因为技术方面的问题，资本都可以解决掉。

　　搜狐娱乐：《路边野餐》是您的长片处女作，而且拿到很多奖，这部电影对您来说应该意义非凡吧？

　　毕赣：它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起步之作，算是进了电影这扇门了。在《路边野餐》的基础上，我对自己的下一部电影会有更高的要求，对电影这门艺术开始有诉求了。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就是玩一玩，怎么高兴怎么好。

　　搜狐娱乐：接下来的电影准备得怎么样了？有商业上的诉求吗？

　　毕赣：电影还在写剧本阶段，但我觉得整体架构非常好。但在不损害创作力度的范围内，我允许投资方去加一些商业属性，他们有这个权利。但可能我的风格决定了，大家不会希望我拍出好看的电影，只会希望我拍出更像我自己的电影。因为大家很难抓到我的节奏。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