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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一梅：姜文是我见过最羞涩的导演。 |
搜狐娱乐讯 (哈麦/文)90年代毕业于中戏戏剧文学系的廖一梅一开始是想做个电影编剧的，作品被电影局“枪毙”了很多次之后，改写戏剧。《恋爱的犀牛》(1999)、《琥珀》(2005)、《柔软》(2010)……这些有些先锋色彩，悲观主义基调的故事经她的丈夫孟京辉编排，一遍遍地在舞台上演出，成了当代话剧观众们的必看经典。
廖一梅和姜文是老友，早在《让子弹飞》之前，“凡碰上会写字的，就鼓励，就要求，就威胁对方给他写剧本，不答应就各种甩小话儿各种给脸色”的姜文就跟她聊过写剧本的事儿，其中就有后来被拍成《一步之遥》的民国阎瑞生案。廖一梅三年前打算暂停写作，只告诉了为数不多的人，就有姜文，是为了省得他再惦记。
可是，等《一步之遥》筹备到差不多的时候，姜文又发信找上了廖一梅，先是让她推荐编剧，未果。后又电话劝诱，给她讲了当年科波拉拍《教父》时千难万难，剧本弄了很多遍但有几场戏总是弄不好，他说服牛X编剧罗伯特-唐尼，让他写了花园里老教父和儿子交心的那场戏。片子最后得了奥斯卡奖，波拉拍感谢要求不署名的唐尼，成为一段美谈。廖一梅答应了，去剧组只写一场戏。结果，一待就是四个月，参与了整个剧本创作。
这些段子写在一篇给剧组出书的文章里，廖一梅说，刚进组时姜文给她把电影演了一遍，“看得我心里戚然一片，看见了这个荒诞的故事里姜文的落寞和无奈，这也只有在电影里他才允许自己表露。我说：‘这是个伤心的故事。’”至于姜文本人，“他是我见过的导演中最为羞涩的一个。这种羞涩深藏于霸道中，会让察觉到的人动容。”
《一步之遥》是啥样电影?——伤心的故事，姜文开始探究人的内心
搜狐娱乐：《一步之遥》灵感源自“民国阎瑞生案”。据史载，阎瑞生是一个嗜赌的洋场恶少，因钱财杀了“花国总理”王莲英(名妓)，最后被缉拿枪毙。姜文为什么对这样一个人物感兴趣?
廖一梅：感兴趣是在《让子弹飞》之前，当时先拍了《子弹》。
我们上学的时候学戏剧，有“戏剧五百种”，各种精选戏剧，有皮兰德林的啊，梅特林克的啊各种各样。这些戏剧的人物或者故事，你如果看他(它)本身，平淡无奇。但是每一个中间可能是各种类型的故事，它有一个核，就是能展现人的状态，人与时代的关系，人自身的困惑，人与他人的困惑。
所以其实不在于故事本身是什么形态，这个东西只要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就会成为一个承载。你说要找一个离奇故事，一定不是的，它只是某一种形式契合了，可以切入生活，切入人性。
搜狐娱乐：这个角色就是由姜文本人来演的，他想在人物身上承载什么?
廖一梅：这个你得看电影。我要真能一句话告诉你，干嘛费那劲儿，花了三个亿，那么多工作人员去拍。我要一句话能给你讲，谁还看这个电影?它一定是每个镜头每个镜头堆砌起来，镜头和镜头之间甚至都有语言，这怎么能是我用一两句话能描述的东西呢?一两句话能描述的东西就别看了。大家真的是应该怀着一个开放的心态，不要先知道它。有一个预设答案挺可怕的。
搜狐娱乐：我们看到的是欢乐、绚丽，但你为何说《一步之遥》是个“伤心”的故事?
廖一梅：千万不要误会，这不是一个哭哭啼啼充满伤心的电影。但是充满笑声也不代表不伤心。我们都讨厌煽情和寻找同情，人最孤单最难受的时候仍然要保持尊严，为这个尊严也要保持笑声。最悲剧的场面，我也会用特调侃的语气来写这个戏。
他觉得当众表达自己是当众撒娇，这种伤心是一种内在感受，不是一个读者式的故事。你可能会看到荒诞、欢笑、笑料，但是看完过去会伤感，我们在生命里都是如此。你看我们平时看电影、打电话、逗乐，但谁内心没有一种孤单、无奈的感觉?跟世界的不能沟通，这种感觉每个人都会有。
搜狐娱乐：大家评价你的戏剧有种悲观主义，那是不是你的悲观主义和姜文伤心的故事正好有某种契合?
廖一梅：你可能理解错了悲观主义的意思，悲观主义的人不是哭哭啼啼的人，悲观主义是特别积极乐观，因为他对生命没有存有奢望——认为世界就是美好的，阳光明媚的。所以他能迎接一切挑战，本着这个去努力，这是我的悲观主义的态度。说到伤心我已经解释了，每个人内心都有一种对世界、对自我伤心的感觉，电影是一个途径，把这种生活中没有机会和出口展现的，内在的隐隐的伤心跟人沟通，其实这是对人的一种关怀和安慰。
搜狐娱乐：《一步之遥》和姜文之前的电影是有传承还是有变化?
廖一梅：对一个人来讲，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他肯定不会。但是肯定不会重复自己，他讲过的就是讲过了。这个电影我觉得比以前那些电影的人物更有自省了，更有自我意识。这可能跟他的思考有关吧，他转向了人的另一面。人不能老描述同一样东西，对他来说尤其是。他这次关注人更内在的内心，和他跟世界的关系。
搜狐娱乐：姜文从以前电影中“欣赏女人”，到这次产生了“探究女人”的愿望，这种转变怎么来的?
廖一梅：他为什么产生愿望这件事应该问他，我不知道。其实他以前也不是拒绝女编剧，好多人跟他谈过，不过都不了了之了。
我不想写，这个就是赶巧了。三个女编剧，孙悦和小于是女的，要一个女的对付他够累的(笑)。我一进现场，阳气真足啊，都是男的。我提供我的女性视角，他选择。我写戏还不是完全女性视角的，我也并没有那么女性，我很清楚我在帮姜文构造他的世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愿望是强迫他接受什么。那就是他的事情，一个电影的灵魂是由他创造出来的。跟他一个频率和脉搏里，才能拧成一股劲儿。
编剧工作怎么干?——一场戏有一万种方法，争执因细节而非理念
搜狐娱乐：除了你和姜文，这次还有另外七个编剧，比《让子弹飞》的时候还多。
廖一梅：我根本不知道有几个编剧，一直到最后才知道有9个编剧，这之前姜文从来都没给我交代过。别的编剧也不知道(九个编剧这事儿)我想。跟到现场的编剧有他(姜文)自己、闫云飞，还有一个电影学院导演系田壮壮的研究生孙睿。还有孙悦，是我的师妹。还有小于(于彦琳)，是姜文工作室原来的编辑。
搜狐娱乐：很多编剧如何分工合作?
廖一梅：这个戏随着拍摄有新的变化，我们写完了他们才拍。五个人之间没有分工，大家都是跟姜文合作，一块儿聊聊，今天他写，后天他写，都有可能。有时候每个人都写，最后归纳决定。因为姜文觉得任何一场戏，有一万种方法。就算是两个人见面聊天，都可能是一万种方法，从中拿出来一种来用。
有时候他说你们已经写得非常好了，没有更好的了，但还是有可能再改。他一丁点都不浪费的，他的强度浓度一定要提炼到最浓。有时候我们讨论了很久，他去跑步，回来，说我想到一句非常好的台词，改了。到这里你就是放下你自己，不是在这里得到认可的。(求认可)这种心态在任何地方都做不好。为做好工作，大家都是非常愉快的。
搜狐娱乐：你说过你跟姜文有过争执，具体争执的是什么?
廖一梅：我知道你们好奇，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们，也不是我有什么顾忌。你比如说我们俩一块儿画一幅画儿，这种画儿这种色彩，这种线条，这种节奏，是这么画呢?还是这么画呢?争论是就这个的，我说这道儿应该往这边转，他说这道儿应该往这边转，它是一个创作过程，我很难给你描述具体，除非你跟着我们一块儿。
但是争论不也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儿吗?为了创作，我们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关于场景，关于这段戏应该怎么表现，都是关于戏的，理念谈不上，没什么理念上的冲突。
搜狐娱乐：“当时我和姜文的争执，被小心眼儿的我写成了剧本的台词，大度的姜文照本演了。”这是一句什么台词?
廖一梅：你们猜吧，到时候可以有奖问答(笑)。
姜文孤独？傲气？老了？——傲气是尊严的表现，老了是你们逼的
搜狐娱乐：姜文在片场是什么样的状态?
廖一梅：挺快乐，爱跟大家讲笑话。
搜狐娱乐：那你为什么说他孤独呢?
廖一梅：每个人其实都很孤独，从本质上，这是我对人的基本认识。我反复的这么说过，孤独是再正常不过的状态，你想寻找不孤独，已经远离自己了，每个人都是独自降生，独自死去，独自承担一切。在你身体疼痛的时候，他不能分担你一丁点。人跟孤独生活是最起码的。我的戏里讲述孤独，姜文的戏里也在讲述孤独，人如何跟自己的孤独相处。
搜狐娱乐：姜文到这个年纪他的心态有没有转变?
廖一梅：他到什么年纪了(惊讶，笑)?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我还小。
搜狐娱乐：接触过姜文的记者说他有变老的感觉。
廖一梅：我觉得也是你们逼的。说实话，他懒得回答你们那些八卦的问题，然后就做出一副老的样子，我丝毫没有觉得他变老。
搜狐娱乐：他的做派、思维方式、生活习惯跟年轻人很近还是比较老一辈?
廖一梅：我不太懂，我不是以年纪划分人，我是以他们的能量值划分人的。举我个自己个的例子，我的戏仍然有八零、九零后看，那是十五年前的戏。
人在根儿上没有什么本质差别，比如说他们更多地玩电脑，玩儿手机，你说在根儿上对自我的怀疑，对爱的渴望，或者是跟世界的冲撞，对自我的认知，人就这么一代一代，有什么可划分的，我真的觉得很可笑。别说是现在，跟原始人也没什么差别，你在哪一块儿进化了，哪一块儿比原始人强了?在自我满足上，或者对自我的认知上，你对惶恐不安的克服，需要抓住某样东西的渴望，跟原始人没有差别。人类心理的命题是永远的，真的是不能用十年来划分的，这个想法太局限了。
特别是电影，艺术作品，根本就不能关注几年的，凡是关注几年这种流行的东西，它会马上烟消云散。这些东西是不值一关注的，所以我永远不看新闻，明天再谈这个就是老土了，所以你还不如永远不谈，不知道没有任何损失。
搜狐娱乐：很多记者都说姜文太霸气，不好交流，你有这种感受吗?
廖一梅：那就得问你们了。(记者：他有孩童似的天真，但也有一种狡猾在里面)你不是说的很好吗?身边人不会有任何人给你们(傲气、霸气)这些词。傲气，我应该这么说，任何对自己有严格要求的创作者都是有傲气的，任何事都定成上游，对得起大家，对得起自己，这个每个人都应该有，要写出最好的东西，拍得最好，这是尊严的表现。霸道说不上，他跟人说哈都有点讨好的意思，生怕别人不舒服。
搜狐娱乐：姜文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老是不正经回答问题，喜欢反问。
廖一梅：你只能说明他很聪明，这一点正是跟羞涩有关。一个跟谁都能敞开心扉的人，讲自己的悲惨经历，掏心窝子的人，这个你人你别相信他。你怎么碰到一个人就给你掏心窝子，任何人面对媒体都是表演，他其实是羞于表演的，他非得说，就给你讲一个故事。任何一个创作者都有表达障碍，我讲一个故事，塑造一个人物，这样的时候我还脸红呢。你一个生人，坐在我对面，这个是否真诚真要画一个问号。
搜狐娱乐：姜文好像曾经说过自己是一个“花痴”。
廖一梅：“姜文在生活中自称花痴?”我向你保证他没说过这种话。他招女孩子喜欢和自己是花痴是两回事。他还有看到不喜欢的东西会吐了，他绝不可能是花痴。
对写作和影业有何看法?——不再以写作为生，大家把喝彩和挣钱当尊严
搜狐娱乐：为什么你曾有过不想再做编剧的念头?
廖一梅：不想写是我的个人私事，迫于这件事儿我曝光了，我本来没打算跟任何人聊。这自然到像一条河，有的河段是非常寂静的，有的河段是瀑布，发出很大的响声，我没法向人解释。我这两年就想安静，不想接受采访，不想跟观众有交流。你问我我不知道，是一个自然过程，也许以后就不写了，也许以后还写，什么时候结束我不知道。
搜狐娱乐：电影行业很热，好编剧不够用，会不会经常有人找你写剧本?
廖一梅：我其实原本是一个电影编剧，被电影局枪毙了很多次之后改写戏剧的，写电影对我没什么困难。
一直就有人找我，但我一直就……我又不缺钱，我不会为了……我就是挑好的合作者，或者说能谈得来的合作者。我应该说我很幸运，现在不是以写作为生。我就是不写作也没问题，就是演我这几个戏，也可以什么都不干。所以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也对名声没有什么要求，要不然我也不会想要不写。它对我来说是一个跟自己内心的探讨，所以你问的这个问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搜狐娱乐：你对当下主流的市场的电影回去看吗?或者对大家讨论的现象有关注吗?
廖一梅：你明显看出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是做我想做的工作，尽全力把它做好。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是这个态度，每个人做好自己的工作实际上是对这个行业最大的帮助。写剧本儿的写好剧本儿，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导演拍好自己的电影，不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工作，我觉得这是一个尊严。
在这儿就特别可怕，好像这件事儿没人关注，就不成功。一个做杯子的人，他做出一个漂亮的杯子，也是有成就感的，也是有尊严的。现在大家不把这个当成尊严，必须是得到多少喝彩，挣了多少钱才是你这个人才算成功，才有尊严，我从来不认同这件事儿，而且这不是一个好的导向。
现在是每个人都考虑最远的那件事儿，都不考虑自己眼前的事儿，这个对任何行业都是非常可怕的。而且这个要求也是不合理的，我怎么能对一个产业发表我的看法，我真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想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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