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焰火》：用类型的皮囊包裹人性的皮相

导演刁亦男勾勒的是人的日常表象，抵向的是藏于表象之内的人性棱角。

　　导演： 刁亦男

　　演员： 廖凡 / 桂纶镁 / 王学兵 / 王景春

　　类型： 犯罪 / 剧情 / 悬疑

　　上映日期：2014年3月21日 （中国内地）

　　搜狐娱乐独家专稿（文/逆规则） 判断一部电影的好坏，有个简单的标准，就是它讲的事看起来像不像真的，以现实为镜的真实（生活流电影）或接近于想象的真实（如科幻、动画）、心理刺激层面的真实（意识流）、风格与类型内部自成一体的真实（如喜剧、讽刺片）。糟糕的电影，都很假。具体到每部电影与每个观众，因为经验、审美差异，真和假之间常有很大的模糊地带，有时甚至完全颠倒。比如，有人以地域之由，说《白日焰火》中的桂纶镁不像东北女人；一些有黑色电影观影经验的观众，以预设的风格标准，说桂纶镁演绎蛇蝎美女是个错误；有人吐槽廖凡的表演，说实在别扭。

　　在我看来，《白日焰火》达到了一部好电影的基点：它是真的，也就是说，它虚构的人物与故事是成立的，而且完成得不错。桂纶镁饰演的吴志贞，口音问题不值追究，现实是在南疆或晋南僻壤，也时常可见来自东北、云贵或四川的人，东北城市里有南方软语没什么奇怪的；吴志贞蛇不蛇蝎，一点也不重要，预设黑色标准是个毫无必要的观影负担；廖凡演得好不好，只能仁者见仁，张自力的落魄形象和我遇到过的一些失败男性很相近，他演活了一种生活经验。

　　一个失败的男人，怎样消磨日子，怎么与人生撕扯，大致可以概括影片讲述的故事。张自力和前妻离婚，从警察变成保安，不安心在冰冷的生活面前一败涂地，他带着无处安放的躁动欲望，再次撞进曾经参与的碎尸案，最终把由性、情感和暴力组成的扭曲真相，扯了出来。

　　张自力牵扯出来的，还有一群失败者、受害者的形象。吴志贞是受害者，也是暴力发动机，她的自身需要与诱惑魅力，将自己的身份反转成了施害者。梁志军，吴志贞的老公，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不像张自力还试图向命运进攻，他默默地扮演着不存在的人，直至完成含着可笑浪漫成分的悲剧画像。

　　导演刁亦男不赞美浪漫，不溺于同情，不歇斯底里，他勾勒的是人的日常表象，抵向的是藏于表象之内的人性棱角。有侦探、有碎尸案，从内容出发，借悬疑侦探之壳，还干脆借到底，向经典黑色电影取了不少经。如摩天轮上张自力向吴志贞暗示真相的戏，借自奥逊-威尔斯主演的《第三人》；张自力“要输得慢一点”的台词，袭自《漩涡之外》。刁亦男是从故事寻找形式与风格，而不是从类型切入，找个故事塞进去，所以他没沉溺于制造风格快感，他的重心一直在他的故事和人物身上。类型的皮囊，没有让人性的皮相萎缩。

　　如果砍掉一些细节、加快节奏，提炼更直白的类型元素，《白日焰火》应该会更接近于当下的韩日或美式犯罪片，这样观赏性无疑好些，但少了暧昧留白，必然稀释人性的复杂和故事的多义。开头张自力和前妻的激情戏，看似和故事主干无关，其实是很重要的题眼，性欲是这个故事的引擎。张自力苦闷、尾随吴志贞、和她的暧昧、愧疚和情愫引燃的白日焰火，梁志军和吴志贞的关系是怎样形成的，吴志贞的老板和她之间的奇怪行为，都来自男女之欲。这并不是刁亦男首次尝试的命题，《制服》中男女主角间无疾而终的情感，《夜车》中寂寞女主和失落男人的相遇，皆产生于性欲。另外，跟踪是刁亦男一直热爱的戏码，《白日焰火》的跟踪戏承接的是《制服》和《夜车》的路子，不是取自侦探片伎俩。

　　廖凡的独舞，不是类型必需品，同样有十足的存在理由，张自力憋闷情绪的释放、失败人生的短暂庆祝、不知如何前行的错乱，都夹杂在他怪异的舞步里。这场戏和贾樟柯的《小武》中小武在澡堂大声唱歌、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中小康“复仇”后在小屋里面活蹦乱跳，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社区楼里出现的马，刁亦男在《夜车》中就有过鞭打马匹的闲笔，贾樟柯在《天注定》里隆重地再现过一次类似场景。

　　刁亦男的焦点在人，但从不疏于对社会和地理环境的经营。《白日焰火》的冰冷之感，几可感同身受，他放大了哈尔滨的地域特点，和清冷色调一起，将外部之冷和性欲之热的反衬推到极致。《夜车》的背景是西部小城，也有寒冷里的激情。抛开观赏性，刁亦男称得上描述中国式欲望的高手，压抑、闷骚、突然而至的狂放，他尽收眼底，然后尽然铺在银幕上。

　　或许是刁亦男能力的不足，再有为审查和市场妥协的删减，一些情节如张自力和吴志贞的情感与背叛，有明显的断裂感。这有点破坏作为类型片的缜密推进，但对整部影片的气质，没造成多大破坏。它的“真”，仍然是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