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破阵子》(资料图) |
话剧《唐璜》(资料图) |
话剧《青蛇》(资料图) |
话剧《俄狄浦斯王》(资料图) |
话剧《小井胡同》(资料图) |
2013年,话剧市场持续活跃,小剧场戏剧创作热度不减,呈现出的新气象值得关注;民营戏剧制作机构无论从演出策划、剧目制作,还是市场营销、观众培养上,日益体现出趋于常态的适应性和应变力……“变局”之下,如何梳理出一个相对清晰的文化图谱?回顾2013,话剧创作、演出中有哪些新的文化现象、问题值得我们解读、剖析?又有哪些新的趋势、新的亮点值得我们期待?
改编与复排:喜忧参半
这一年,话剧舞台上的改编、复排之作可谓不同话剧制作机构、演出团体面向市场的共同选择。比如北京人艺复排了《天之骄子》、《小井胡同》两部大戏;国家话剧院推出了《大宅门》、《青蛇》两部改编自电视剧、小说的作品,复排了小剧场话剧《纪念碑》;国家大剧院与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合作改编上演了《推拿》;同时,还有一些民营戏剧创作团体、青年戏剧人也推出了根据不同文学、影视作品改编的剧目。就目前的戏剧生态来看,改编、复排对话剧创作、市场有积极作用。
首先,它提高了话剧的关注度,扩大了话剧的社会影响力。由郭宝昌亲自操刀,集结了刘威、朱媛媛、雷恪生、刘佩琦、斯琴高娃等众多明星的《大宅门》可谓十多年前热播电视剧的舞台版。他把当年电视剧培养起来的粉丝观众再次带到了剧院,让不同需求的观众集体怀旧一把,赚足了舞台人气。
其次,有利于优秀剧目的整理传承和戏剧人才的培养。北京人艺今年复排的《天之骄子》和《小井胡同》最为典型。两剧复排都是在还原基础上的创造,一个注重历史诗意的营造和文化风骨的传承,一个用坚实的生活、沉重的反思接续了人艺现实主义的精神脉络。从演出效果看,既巩固、推动了剧院的保留剧目制度建设,实现了优秀剧目的常态演出,又通过“以老带新”的方式,锻炼、培养了青年演员,为剧院未来剧目建设、舞台演出储备了人才。
再次,有助于创作者艺术心态、风格的历练和锻造。以文学改编形成自己艺术特色的田沁鑫,今年把一部改编自李碧华同名小说的《青蛇》搬上舞台。原作离经叛道的价值理念、古今穿越的叙事方式、迷乱纠葛的情感冲突,被田沁鑫呈现在了富于个体隐喻色彩的现代舞台上。妖娆的青蛇、坚贞的白蛇、懦弱的许仙、庄谐一身的法海……如果说形象的颠覆和陌生化是田沁鑫对人性、人欲、人道进行思考的艺术载体,那么其舞台上表现出的对肢体语言的大量倚重、对现代思维和流行观念的认同以及游移于现实、宗教、戏剧之间的奇诡想象,一定程度上体现着田沁鑫现阶段创作的方向、力度所及。
但是改编和复排背后的一些现象也颇值得思索。为什么时下的创作者如此热衷改编、复排?原创匮乏的老问题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一种解释。今年《剧本》杂志第5期发表了题为《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的调研报告,披露了相关部门的调研结果:创作机构、院团编剧锐减,编剧岗位虚设,编剧人员老化,编剧能力下降,戏剧剧本创作和编剧队伍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编剧的流失、优秀原创剧本的极度匮乏,已成为话剧艺术品质提升、可持续发展的瓶颈。然而,这似乎又不是创作者转向改编、复排的全部动因。目前话剧市场呼唤有观赏性、艺术性、话题性的作品出现,改编、复排无疑是最为稳妥、有效的方式之一。
此外,还有不少问题值得探讨:如何在改编中协调原著与二度创作、原著人文内涵与改编者艺术观念的关系?如何在复排中处理好继承与创新、传统与当下的关系?如何促进人才队伍建设?等等。现在看来,一些剧目演出效果之所以并没有达到预期,很大程度上是我们的表演没有达到预期的要求,新演员对于人物、台词的理解还不够深入,对于经典剧目的适应度以及演员之间的磨合尚需时间。有条件的剧院在继续复排更多优秀的保留剧目,并进一步使之制度化、规范化的同时,应将剧目建设与人才培养结合起来,更多地扶植有潜力的青年表演人才,让他们得到实际的历练和指导。真正好的作品是经过市场和艺术的反复检验的,演员的表演水平也会在这种检验中不断得到提升。
小剧场开拓市场“大空间”
2013年,民营剧团的小剧场创作经历着调整和转向。前几年,一度风靡的“职场”、“减压”风潮有所降温,山寨、恶搞、雷人、粗制滥造的作品不再受到市场的青睐,这显示出观众对戏剧审美品质的信心、需求正逐渐提升。而一些新近崛起或者执着探索的民营剧社在市场的摸爬滚打中逐渐也确立起自己的品牌特色。
这一年,民营戏剧团体的创作成绩颇丰:至乐汇在去年《驴得水》的基础上,推出了《破阵子》、《狐狸小晶》、《大前门》、《奇葩啪》4部原创作品;哲腾文化推出了《你好,疯子!》、《Hi,米克》、《两只蚂蚁的地下室》3部原创作品;此外,李伯男戏剧工作室的《建家小业》、戏逍堂的《悟空传》等也皆为年度受到关注的作品。民营小剧场戏剧的市场活力、创作热情、产业格局正呈现出日益明朗、积极的态势。
首先,规模化、市场化程度不断提高。2012年,北京20余家小剧场和10多个创作团队共同成立了“北京小剧场戏剧联盟”,计划将以集团作战的方式,谋求创作、宣传的资源共享,推动戏剧市场的进步、繁荣。2013年末该联盟推出“首届北京小剧场戏剧联盟优秀作品展演”,让14部作品“打包”亮相,显示出民营戏剧团体走规模发展、集体壮大道路的愿望。同样在这一年,哲腾文化、至乐汇、李伯男戏剧工作室等的剧目都实现了立足北京、辐射全国的巡演计划,在市场拓展、院线经营和人气积累上,做足了文章,像至乐汇全年北京的演出场次达到了102场,全国巡演165场,票房超600万元。
其次,主打特色牌,形成了各自的创作风格。比如,有《驴得水》的成功在先,至乐汇将黑色幽默进行到底,以荒诞的形式进行包装,用个性鲜活的人物、不断抖搂的情节包袱、幽默夸张的语言营造热烈轻松的观演氛围。李伯男戏剧工作室的剧作则以“都市+情感+时尚”为主调,演绎当代青年男女的情感抉择和内心困惑,带有“一地鸡毛”式的温情风格。
再次,现实情怀得到彰显。如哲腾文化的《Hi,米克》和《两只蚂蚁的地下室》都把叙事重心放在了当代人的生存和精神境遇上,前者用人和狗的故事传达了爱的真谛;后者借一个文艺青年“表演梦”的故事,讲述了当代青年梦想与现实间的冲突与困惑。
小剧场的小空间作为“急先锋”,开拓出了戏剧市场的大空间,但创作内容、观念中出现的一些趋向却值得思考。比如,多数剧目都把焦点放在了当代都市青年的生存状态上,“传温情”和“致青春”成为这些剧目的主打特色。当然,这种内容倾向的出现与走进剧场的大都是青年观众不无关系,但小剧场适合表现的不仅是私人的情感,它的话题理应具有更为深刻的社会性和前瞻性,理应在把握人的复杂性和现代性上有所作为。此外,跟风、复制已有剧作的成功模式,用影视思维取代文学思维、剧场思维的创作倾向,也是当下小剧场戏剧创作中不容忽视的问题。
国有院团小剧场创作也出现了新气象。2013年,北京人艺接连推出了《燃烧的梵高》、《解药》、《明枪暗箭》、《从前有座山》4部小剧场制作人制作品,这是2011年该机制建立以来,剧目数量最多的一年。从内容上看,4部作品各有侧重,小剧场戏剧的思辨性、当下性较之以往有了更加鲜明的体现。如《燃烧的梵高》探讨了如何看待艺术与商品、艺术与人格、艺术与信仰、艺术与生存等的关系问题;《解药》透视了物欲环境中现代人精神世界的危机与变异;《明枪暗箭》在国家意志、科学真相与自由选择的博弈中,对人性的幽暗与真实进行了一番残酷的探究。从舞台呈现看,创作者摒弃了手段的繁复,努力用简单、质朴构建开放的空间;而主创组合上,李龙吟、王劲松等院外演员的加盟,又使北京人艺小剧场的表演风格呈现出多样化、包容性的新特色。
“西洋景儿”的启示
2013年,国外戏剧来华演出剧目延续了去年的热度,其中,北京观众熟悉的剧院(团)、剧目来了,如以色列卡梅尔剧院的《手提箱包装工》和盖谢尔剧院的《唐璜》、西班牙库伦卡剧团的《安德鲁与多莉尼》、德国塔利亚剧院的《契克——远方的世界》、英国空动剧团的《消失的地平线》和1927剧团的《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等;也有新加入的“成员”,像德国柏林德意志剧院《俄狄浦斯城》、比利时尼德剧团的《伊莎贝拉的房间》、美国洛杉矶剧院的《绝密》等。由国内戏剧市场培育起来的观众会在欧美戏剧中找到他们心目中理解的戏剧吗?这些外来的西洋景观为我们的话剧创作带来了什么经验,又提供了怎样的参照系?
在近些年以色列戏剧的访华演出中,《唐璜》可谓最“特立独行”的一个。该剧由保加利亚导演亚历山大·莫尔夫执导,首演于2004年。莫尔夫因导演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和《哈姆雷特》成名,对戏剧史上的经典文本情有独钟。他执着于戏剧跨文化、剧场性、当代性的舞台理念,导演创造兼具俄罗斯戏剧的深厚积淀和当代剧场艺术的开阔视野,在传统经典的当代呈现方面,摸索出了一条沟通古今的表现样式。《唐璜》的成功正是源于其在这方面的创造。在表演上,我们既能欣赏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表演魅力,又能看到意大利即兴喜剧、音乐剧歌舞相伴的幽默、欢快、夸张风格;音乐选择上,既有西西里岛、科西嘉岛的地域民族曲风,又有歌剧、交响乐、流行音乐的成分。莫尔夫将舞台上的假定性、创造力发挥到了极致,把具有民间轶闻、文学原型意味的人物形象进行了合乎当代人性发现的开掘,延展了经典的生命力。唐璜身上有了更多人的普遍性和共通性,成为潜伏着多数人内心秘密和冲动、带有时代精神疾患和文化隐喻的“新”形象。这恰恰是经典形象流传于世的魅力所在。如何激发审美乐趣,如何让经典真正“复活”,莫尔夫带来的“新”唐璜不失为一次成功的实践。
《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以寓言化的叙事视角、超现实主义的结构方式,关注都市文明高度发展的背后,人们精神世界出现的隐忧,反思当代社会的组织规则,揭示了触及社会和人性痛痒的现代命题。尽管它所呈现的世界阴暗不堪、相互隔膜、偏执乖戾,但是唤醒的却是每个人心中的温暖与希望。最有意味的是,舞台上呈现的一切,却只是由三块投影幕布、三个主要演员承担完成。导演的舞台驾驭能力让人佩服,不着痕迹的剪切、穿插、换位,残酷又略带诙谐的风格样式,幽默与梦境并存的视觉呈现,以及略带怀旧意味的音乐、色调,这一切似乎带有美国导演蒂姆·伯顿和大卫·林奇的后现代影像风格,但又以素朴的方式向无声的默片电影回归,流露出诗意的情怀。对于这样一部舞美“小成本”、智力“大成本”的戏剧,观众之所以喜欢,显然不在于时髦的形式。我们一些戏剧创作时常驻足于新潮的形式,但却忽略了很多身边细微的生活和感受。而从最简单、最美好的童话中找到最真实的现实,并讲述一个让人人都能共鸣的故事,该剧做到了,想想其实这并不难。
《俄狄浦斯城》则带着忒拜城和它统治者的故事在中国寻找知音。全剧分为三部分,分别取自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埃斯库罗斯和欧里庇得斯的《七将攻忒拜》和《腓尼基的妇女》,以及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虽然重现了俄狄浦斯家族和忒拜城毁灭的整个过程,但从其人物选择、叙事策略、舞台表现的各个方面看,剧作有意在淡化原作乱伦带来的悲剧色彩和神话意味,而是借助9名演员与观众的共同“在场”,完成了一次戏剧化的“事件”展示,把人物、城市命运走向背后的欲望、权力、暴力之间的隐秘关联象征性地呈现在观众面前。除了让女性扮演克瑞翁这一独特手法外,导演斯蒂芬·基密西几乎把整个舞台变成了一个可以开放讨论任何议题的场所,在巨大的倾斜平面上,演员同角色的关系变得异常微妙,大量身势语的运用展示了导演表演理念上的思考和追求。该剧为观众展现的不仅是一个充满意义的空间,更是一个观察问题的角度。至于能从其中发现什么,答案就潜伏在日常生活当中。
谁来开启话剧的新时代?
2013年1月20日,在与病痛抗争了近20年后,一代名优、话剧表演艺术家于是之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的生前好友、戏剧评论家童道明动情地说:“我们跟是之老师告别,就是跟一个戏剧时代告别。”那么,谁将来开启新的时代?在艺术与市场的两难中,话剧的探路者们又在进行着怎样的选择和实践?
2013年,话剧的“话题”不断。不管是媒体对于明星制、高票价、大制作等陈年话题的老生常谈,还是由《如梦之梦》、《蒋公的面子》等剧热演引发的关于戏剧体制、戏剧观念、戏剧市场等话题的一次次争论,话剧的确在观众和媒体的推波助澜下“热”了起来。尤其是随着《蒋公的面子》“北上”带来的观剧高潮,更是让这出诞生于校园的“神剧”一下子演变成备受瞩目的“文化事件”。是什么力量在吸引着如此多的观众走进剧场?又是什么样的内容引发了圈内外如此长久的争论?它究竟与我们当下的戏剧生态有着怎样的关联?它的火热,又折射出怎样的文化心态?仅从戏剧传播角度看,从前期的宣传到之后的巡演,以微博、微信为代表的新媒体、自媒体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整个过程中,该剧主创不断地借助上述平台与观众互动、甚至与不同观点者争鸣、辩论,而这些带有火药味的争论又恰恰为话剧的传播、各种媒体的报道提供了可资利用的话题。我们完全可以把该剧看作新媒体时代一次话剧传播的成功样本。它既实现了戏剧演出、媒介宣传、评论资源在现有戏剧生态下的有效互动,又把戏剧变局下各种力量众声喧哗、各种诉求差异共生的状态展示了出来,其中,就包含着诸如对“民国戏”的推崇、对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披露、对戏剧体制的反诘等文化心态。
与热闹的话题现象相比,我们不应忽视这一年里那些勤奋创作的人,尤其是青年戏剧人。几年的历练下来,以李建军、邵泽辉、黄盈、赵淼、王翀、周申等为代表的青年戏剧人已然成为戏剧舞台的“宠儿”。相较于孟京辉、田沁鑫等剧界前辈,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戏剧“新生代”,而且在探寻新剧场形式的过程中均保持着稳定的创造力。像邵泽辉的《彼岸》、黄盈的《梦行者》、赵淼的《署雷公》、李建军的《美好的一天》、周申和刘露的《梵高自传》、徐小朋的《水面之下》、张慧的《进化论》等都是今年涌现的新作。这些作品在舞台技巧、戏剧手段的运用上,屡有新的尝试,虽依然存在诸如思想锋芒的隐匿、艺术表达的自我同质等老问题,但作为戏剧舞台的重要存在,他们已经汇聚起了能量,为未来的戏剧市场赢得了相对稳定的青年观众群和艺术追随者。
林兆华、李六乙等导演今年新推出的作品同样值得关注。继《安提戈涅》之后,李六乙推出了他“中国制造”系列的第二部《俄狄浦斯王》,在对戏剧本源的持续探究中,歌队、面具等古老元素的回归,空间、表演理念的大胆创新强化了剧场的神圣感和仪式性,对个体精英趣味的执着坚守使得该剧达到了一定的艺术水准;林兆华戏剧工作室的《隆福寺》《一鸟六命》则以民间视角为切入点,通过底层视角看时代和人生,在游戏化的嬉笑怒骂和自由开放的剧场实践中,与我们躁动的时代形成了一次颇为机智而巧妙的互文。
2013年,由明戏坊集体创作、改编自老舍同名小说的小剧场话剧《离婚》受到了格外的好评。该剧没有明星捧场和花哨概念,却在平心静气的叙述中将传统文化背景下市民阶层遭遇新式文明时进退两难的尴尬与惶恐呈现了出来。洗练的空间、纯熟的表演、隽永的蕴涵、流畅的叙事,该剧不仅让观众品味到了京味儿的市井与纯正,而且以“含泪的笑”的方式,把处世哲学中的人际、人情关系微妙地传达出来。观罢全剧,有人会找到“恍惚”,有人会看到“诗意”,但更多人感受到的却是生活的真实。从《猫城记》、《我这一辈子》到如今的《离婚》,明戏坊的“老舍三部曲”在文学与戏剧、剧场与表演、观众与演员关系的探索上走出了特色,也让观众看到深沉、严肃面孔之外,现实主义的另一种样态。随着戏剧市场的不断向好、戏剧产业的逐步壮大、观众欣赏水平的日渐提高,相信像明戏坊这样执着剧场艺术的探路者们会越来越多。话剧的新时代,我们有期待,也有信心。
徐健,文学博士,青年批评家,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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