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赖声川多部作品中往往起着点睛作用,《暗恋桃花源》台上有悬挂正中的时钟,《宝岛一村》60年的如泣如诉岁月。《如梦之梦》中,时间让历史过往虚化为梦,惨痛的经历如湖上幻影显得不再真实……
《如梦之梦》的宏大不仅仅因为它八小时的演出长度,也不仅因为故事跨越了80年及四个地方,而是因为它立意高远,境界幽深,充满哲思与禅意。中文话剧从未如此超脱,又如此亲近,近到观众可以听到演员的呼吸,数清她们脸上的泪珠,感受到心灵通电的美妙。
我们的哲学书常有这个句子:“历史呈螺旋式上升”。《如梦之梦》可以说是将这个道理具象化了。开场我们看到一群群人顺时针绕场,渐行渐疾,然而,剧中三个连环套故事却是反向逆行——台北医院的菜鸟医生是当下的故事,由她牵扯出五号病人的故事,那是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儿;五号病人在巴黎和诺曼底的经历,将他带到上海,由此出现三十年代的顾香兰故事。如果说时代的步伐越来越快,剧中越是陈旧的往事越是细腻铺陈。胡歌扮演的青年五号病人逆时针寻找爱人,遇见的却是匆匆路人,仿佛历史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弃儿,但它又梦魇般萦绕我们。
时间在赖声川多部作品中往往起着点睛作用,《暗恋桃花源》台上有悬挂正中的时钟,《陪我看电视》和《宝岛一村》分别呈现30年和60年的如泣如诉岁月。《如梦之梦》中,时间让历史过往虚化为梦,惨痛的经历如湖上幻影显得不再真实,平凡生活也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梦,把我们绕进一个个怪圈。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经过时间的加工,均显得新鲜而怪异。假设一个人的青年、中年和老年能够跨越时空相遇,他能获得先知、避免弯路、重新来过吗?赖声川话剧常有这样的场景,他似乎刻意不用形象气质相近的演员,而是强化不同年龄和心境中人物的反差。如此,他们的相遇远远超过翻看旧照片的怀旧。
跟顾香兰故事平行的,是五号病人的故事。从某种意义讲,两个故事讲的都是放不下。五号病人在法国伯爵身上隐隐找到了自己的前世,他们对顾香兰的迷恋似乎都是日神对酒神的向往,是死对生的眷恋。然而,轮回只是解读的一种角度,螺旋式历史本身便是不断重复着发生过的事。历史可以是财富,也可以是包袱,当年轻医生抱着奄奄一息的五号病人,那是离去者把过去的负能量带走,把过去的正能量传输给后辈,以期未来能走出暴力与不公的怪圈。这是一个抽象的理念,但赖声川将它升华为感人至深的一幕。
我有时怀疑《云图》的主创多方面借用了2000年问世的《如梦之梦》,那复杂而精巧的结构,通过演员暗示轮回的技巧,对自由和生死的丰富诠释,等等。只是,《如梦之梦》更为圆熟,寓意也更深邃;它是一个伟大艺术家全盛期的杰作,内容与形式水乳交融,没有一丝矫情和卖弄。三个故事里任何一个都足以造就一部优秀话剧,但只有看到最后一幕,你才会意识到它的空前高度。我们老说构筑未来之梦,也符合弗洛伊德的理论,但其实我们大多数梦都建筑在已知的经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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