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然谈《如梦之梦》 一场梦与现实的战役

主演许晴定妆照

　　赖声川最大胆最惊人的舞台史诗剧《如梦之梦》今晚即将在保利剧院掀开神秘的面纱。临演出前不到一周，记者采访《如梦之梦》制作人王可然的时候，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但他的电话、短信、微信却一直此起彼伏地响着。其中有一条最让他紧张，“今天晚上有个民工在装台时不小心受了伤，虽然他自己说没什么事，但我们现在还是送他去医院检查。”

　　听完这条来自保利剧院现场的同事发来的微信，王可然眉头皱了起来，表情凝重，立刻跟自己公司负责人通电话：“我想确认一下，咱们是不是给所有的人都买了保险？……哦，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都买了，那装台的民工呢？……为什么没买？这些地方绝对不能省钱！凡是在剧组里工作的人都要有保险！就是出于人道主义角度，他们为我们干活，我们也要给他们提供保障啊！这个漏洞一定要赶紧弥补，我们不能有任何纰漏啊！我这就赶去保利！”

　　放下电话，王可然低头不语了一会儿，等抬起头来时，脸上又换上了笑容，语气很复杂地说了句：“所有的问题，最后都是制作人的事儿。”

　　整个采访中，王可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这个你不能写”，另外一句是“感恩”。《如梦之梦》这个剧目中间遇到的困难太多了，演员的、剧场的、钱的、人的……很多事情都极其棘手，甚至直接影响到这部戏是否能够上演，但是，这些却不能公之于众。“也许等我到了晚年写回忆录时，可以把它们写出来吧。但现在不行。”

　　除了困难和问题不能写，王可然自己为这个戏所付出的，他也不让写。“如果把这些写出来，我自己看着会觉得难受脸红！我不需要别人的赞美，更不需要同情，因为这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对于做事的人来说，不用倾诉克服困难的过程，只需要踏踏实实把事情做好了。”王可然说，他最享受的，是在谢幕时，站在剧场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人生，在那一刻，得到最大的满足。”

　　想把剧场做成真正纯粹的剧场

　　制作《如梦之梦》的大半年时间里，至少有五家企业找王可然谈过赞助。“但赞助是要有回报的，有的说你现场大屏幕，每场要放我半个小时的广告；有的要求产品直接进入你的舞台；还有的要求导演和演员参加他的酒会，或者在演出结束后拿着他们的产品模型去抽奖。但是你要看了《如梦之梦》就会知道，看完之后大部分人的心灵都会沉浸在那样一种对生命的拷问上，我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搞什么产品抽奖活动呢？我也不能逼着演员干这样的事儿啊！”王可然说，还有一家巨有钱的大企业，本来觉得最有希望谈成，因为这个企业是以文化赞助商的态度出现的，但后来才发现其所要求的回报更大。“要把我们整个收编到他的体系当中，要我为他工作，但如果那样我的自由就没有了。”

　　在谈赞助的过程中，王可然发现，“今天的中国还活在一个让物质满足欲望、让欲望填充生命的时代。根本没有真正的商业文明。”

　　王可然说，“我完全能体谅现在很多导演在自己的作品里为商品做宣传，让演员为商品做广告什么的，这是这个时代的共同妥协。但这个时代还有没有理想主义？我觉得就体现在微薄的、谦卑的愿望上，就是我想把剧场做成纯粹的剧场。为什么我愿意和赖声川合作，因为他对剧场有品质的尊重和爱护，因为他的作品能够做到为剧场而剧场。”

　　“这些年我们做每个戏都坚持认为，只要观众坐到了剧场座位上，就是看戏了，如果你让他看一些与这个戏无关的东西，是破坏他对这个戏的享受。尤其《如梦之梦》是在距离观众只有一米五的面前演戏，有一点点与戏无关的东西，观众都能看出来是假的。进入剧场所有的广告都是对观众接受和体验这个戏的伤害和破坏，”王可然说：“比如有家普洱茶企业想赞助，但希望能在舞台上出现他们的产品，我想了半天，婉拒了，因为我们查了一下，上海上世纪三十年代没人喝普洱茶。”

　　想让观众看到艺术家最自由驰骋的创作

　　《如梦之梦》制作费高达1000多万，全由王可然自己咬着牙贷款投资。他说：“赖老师认为《如梦之梦》是他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我看了剧本之后，也认为它是这个时代华文戏剧创作的一个高峰。既然决定这个事有价值，既然决定做这个事，既然决定我去制作它，那我就希望尽一切努力去实现这个价值。”

　　赖老师最近有一句话也让王可然感触很深，他说《如梦之梦》是他在最不考虑任何经济压力市场压力的情况下，导演思想做最自由驰骋的结果。王可然说，“我今天做制作人，也希望不要给导演任何改变他创作自由的压力，希望让观众走进剧场，看到的是导演艺术思想驰骋的自由。”

　　为了实现自己心中剧场所具有的价值和审美，王可然不惜高价聘请叶锦添为《如梦之梦》做服装造型的设计。“以前《如梦之梦》演出用的是比较普通的服装，但这次我们光在服装设计和制作上就花了几百万。虽然远远超过了我最初在这方面的预算，但我真觉得请叶锦添是物超所值，因为他带来的东西真的帮着这个戏加分了，他使这个戏在近距离观赏时真的具有了视觉上的品质感。就如同拍《红楼梦》，如果不让贾宝玉穿戴那个级别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呢？”

　　想用李宇春影响更多的人走进剧场

　　《如梦之梦》中的所有演员都是王可然帮赖声川推荐的，其中很多都是明星，而关注和争议最多的就是李宇春。

　　“李宇春最开始是朋友推荐给我的，我刚听到也很吃惊，觉得不行不行，但我又马上否定了自己，不应该那么草率的拒绝。因为我的戏剧理想是让更多的人关注和接受戏剧，我也不想把市场都让给那些用了明星主演但并不好看、破坏观众戏剧审美的演出，李宇春参演《如梦之梦》可以影响更多人走进我们的剧场，甚至有可能影响戏剧的局面。”

　　为此王可然特意看了李宇春演的《十月围城》。而且这么多年李宇春没有绯闻丑闻，一直持续不断地往前进取，也给可然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但他依然担心李宇春来演出会不会有粉丝闹，会不会只是来戏剧圈镀个金，能不能严格按照我们的标准来执行，能不能做到坚持演出。“我和李宇春的团队接触了一下，把我的担忧都提出来，他们很诚恳，用自己的承诺打消了我的顾虑，给我印象很好。”

　　这种情况下，王可然把李宇春推荐给了赖声川，赖老师起初觉得王可然是在开玩笑，但在看完《十月围城》后觉得李宇春可以演《如梦之梦》。王可然提醒赖老师：“用李宇春我们可能会背一些骂名哦！”赖声川说：“该骂早骂了！我们要拿作品说话。”王可然相信赖声川对演员调整的能力：“当年《暗恋桃花源》用何炅谢娜，也被骂得一塌糊涂，但后来你看到了《十三角关系》，谢娜的表演能力是得到大家一致认可的。”

　　想让更多人对文化市场培育怀有责任

　　有质疑《如梦之梦》的票价是不是太贵了？对此王可然用实际数字算了一笔账。“《如梦之梦》一共10整套演出，包括20个半场演出，一共两万张票，其中一万四千张左右都是480元以下的低价票，占65%以上。这些票在开票30天以内几乎全部卖完，除了我们留了一些为让后来知道消息的观众也能买到低价位的票，上周开始放开了。另外880元和680元的各100多张，480元的近200张。‘莲花池’座位的票价分为三档，1280元和1680元的各有100多张，最贵的是40多张2013元的，这些票目前卖了30%。如果所有票都卖光总票房应该是1560万。1000万才刚够打平。”

　　王可然说，《如梦之梦》在台湾演出的票价要比大陆便宜很多，因为政府给投入了700万台币，剧场是免费的，而且他们的票务提成只有3%，而我们的票提加上税之后高达20%；他们还有一些赞助。“如果我能有他们这些条件，我也能把票价拉低一大截。”

　　王可然说，自己为了把低价票定得多一些，他选择了付剧场场租而不是和剧场分成的合作方式。而以往很少会在场租上优惠的保利，也正是看到王可然把大部分票都定为480元以下的低价票，真的不是为了挣钱，所以破天荒的在场租上给他打了个大折扣，以表支持。“他们还给我免去了贵宾室租用费用，人员加班费用，大家都对这个文化市场的培育充满了共同的责任感。” 本报记者 王润 J069

　　记者手记

　　梦想正在变成现实

　　十多年前，我曾在人艺小剧场看过一版赖声川为当时中戏学生做教学培训时排演的《如梦之梦》片段，仅仅一个小时的演出，却让我潸然泪下，年轻的心因为触碰到了人生某些未知却又重大的领域而感到震动。当时我一边抹泪一边激动地问：“什么时候能看到这个戏的全本演出啊？”赖声川老师脸上的微笑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

　　后来听说《如梦之梦》在香港台北演出，遗憾没能看到，之后便再无上演消息，渐渐变成了一个传说。而在这个越来越商业化的时代里，我也不再奢望这部近乎疯狂的传奇之作能够重见天日，因为实在是难度太大了。然而，没想到去年竟然传出了《如梦之梦》将要制作大陆版的消息。当时的发布会上，主持人张越声称“制作方敢做这个戏，肯定是疯了！”确实如此，《如梦之梦》上演的难度，不在于导演，而在于制作。从赖老师角度来讲，当然很愿意他自己这部得意杰作让更多人看到，可是哪个制作人敢冒如此之大风险来陪着艺术家“疯狂”呢？

　　王可然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热爱舞台了！”初中时的王可然曾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活着不如死了。高二时，省话剧团到他们学校搞话剧队，他当时被选为话剧队成员，糊里糊涂第一次站到了舞台上。“就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从那天开始我振奋起来了，我想把我对生命所有的感慨感受传递给别人，我就想这样的活着！”为此他不顾家人反对，考上了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但后来我看了很多戏，都不是我要的舞台。戏剧越走越窄，让我觉得人生又没有目标了，浑浑噩噩的活着，今天给电视台干干，明天给广告公司弄弄，也活得不错，房子也有了，但就是活得没劲。当我看到了赖老师的《暗恋桃花源》，觉得戏剧就应该是这样的！”

　　王可然是从看了赖声川的《宝岛一村》开始决定要做制作人的。“《宝岛一村》让我觉得，中国太需要这样的戏了！可是你不能指望演出商来引进，因为演出商做不了，他们是要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的，是要挣钱的。而培育这个时代戏剧市场的大局面，他们觉得与自己无关。”在王可然心中，能够有机会把《如梦之梦》搬上舞台，是自己这辈子可遇不可求的幸事；“而且我认为这个作品，能够狠狠地把中国当代戏剧的局面往远大了推一下！”王可然说，这不仅仅是导演的一个艺术理想，也能实现他对今天文化市场实践的一个理想：“不是为了市场的钱，而是为了市场的局面，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进入剧场，能够知道戏剧是可以接受和亲近的，也是伟大和高端的，并不是媚俗庸俗的。”

　　王可然相信，《如梦之梦》的成功，不是赖声川个人的成功，而是中国当代戏剧的成功。“今天的时代不能永远只靠《茶馆》吧，因为大众的审美要求、情感状态和上一个时代是不同的，价值观变了，审美价值也变了。赖老师的观点我特别赞同，戏剧的完成不是排练，不是演出，而是最后和观众一起完成你的创作。”

　　《如梦之梦》推动的还不仅仅是创作者、观众对于戏剧、舞台、剧场的理解，在采访保利剧院的过程中，我发现，整个团队的创作态度、价值观念，就像现在常说的“正能量”一样，正在影响着更多的人，影响着周围，并有可能在未来影响到整个格局。而这不是梦，是我们每个人身处的现实。 王润 J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