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星期10月21日琉森节庆弦乐团(Festival Strings Lucern)音乐会、10月22日瓦萨利(Tamas Vasary)钢琴独奏音乐会和10月23日哈根(Hagen Quartet)四重奏音乐会类型不同、曲目不同、精彩也不同,但三场听下来让我更多地理解了“指导”与“发挥”的意趣。
琉森乐团有点潦草
琉森节庆弦乐团的曲目编排很有魅力,基本围绕着晚期浪漫主义这一线索。包括马勒留下的一部室内乐残片A小调钢琴四重奏一个乐章(当天演出的是1999年改编的弦乐队版本)和由作曲家本人改编的舒伯特四重奏《死神与少女》。此外还有巴托克的6首《罗马尼亚民间舞曲》和朔克的《夏夜》。所谓晚期浪漫主义,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经历着帝制衰落、死而不僵的时代状况。大概类似于中国明清小说代表的语言发展阶段,不同的是晚期浪漫主义音乐得到了顺利消化和传承,比如朔克的《夏夜》创作于1945年,而文言文则几乎被白话文突然终结了。
似乎由于排练不足,短短11分钟的A小调钢琴四重奏如在雾中行车,频频追尾,齐奏出现落差,指挥也没拿出应急办法,结果草草了事。而马勒改编的弦乐队《死神与少女》,恐怕要给琉森节庆弦乐团不及格了。它无需指挥画蛇添足,只要首席小提琴提纲挈领就足矣。这首四重奏从一乐章的思绪翻滚,二乐章的心碎伤神,三乐章的激愤难平到四乐章的奔走呼号可以说连绵不断。指挥做出了好心的“指导”,却无意中处处“添堵”。这实在太像导演不该喊停的时候本能地打乱了演员的节奏。联想到10月16日上海交响乐团马勒第六交响曲现场,郑明勋调教下的100来人面对壁画般遍布旁枝末节的作品渐弱渐强、合纵连横,虽有惊险,宠辱不惊的杰出表现,我想指挥的意趣之首是幕后。排练做到位了,现场有没有发挥在其次。
瓦萨利抚琴论道
今年78岁的瓦萨利是钢琴神童出身,为此老师多南依和柯达伊都曾“质疑”过他。多南依较晚才确信其天才,但结论是你应该多玩儿以免压力的伤害。柯达伊则给予了他高难的测试,教诲其使命感。结果瓦萨利无论奉命参赛还是任何工作都没有丧失对艺术的热情。他最不济的时候成为匈牙利的全能伴奏,无论给马戏还是歌舞伴奏都能胜任。他最抢手的时候37天演奏35场协奏曲,一连九个月没回家,但在20页的家信中可以用19页的篇幅谈论傅聪的肖邦演奏。
老人家这回现场独奏是亦讲亦弹。弹贝多芬的月光前告诉听众作曲家经历的三大痛苦:童年天才被父亲剥削、青年耳聋、终生爱情失意;弹肖邦的第三奏鸣曲前说“巴赫是宇宙,莫扎特是天堂,贝多芬是大地,肖邦是花朵,威尔地是巨树”;弹柯达伊的《马罗谢克舞曲》感激巴托克和柯达伊搜集民间音乐的工作在最后一刻挽救了匈牙利的音乐母语;弹李斯特的《诺尔玛幻想曲》前回忆他的爷爷当年是如何聆听李斯特的演奏。这番话语的背后传达着一个领悟,音乐家比众人更快乐也比众人更痛苦,所以音乐并非科学,只有寻找自我,演奏才有意义。瓦萨利的演奏老夫聊发少年狂,尤其演奏李斯特的《诺尔玛幻想曲》、《弄臣》、《安慰曲》,越听越惊心动魄,仿佛钢琴家回到了28岁,赶上当天的李斯特生日,好像听众回到19世纪。
哈根瞄准“音乐的软肋”
哈根四重奏团已经有30年的历史。我的第一张室内乐CD就是他们录制的德沃夏克。作为纪念之旅,哈根选择了古典的海顿、现代的巴托克与浪漫的勃拉姆斯。海顿的“33号之二”别称“玩笑”,以末乐章捉迷藏似的结尾著称。巴托克的第四弦乐四重奏有一个完全拨奏的第四乐章。勃拉姆斯第三弦乐四重奏可以找到他典型的管弦乐变奏曲源头。这些带着特征的曲目在哈根手下无比精细,像一条富丽的丝质围巾柔软而温暖,越听越像个黑洞,渐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难以自拔。按说弦乐四重奏注重平衡,哈根却同时强调动态的幅度,常常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细若抽丝,轻轻掐出音乐的线条,外轮廓则交给第一小提琴和大提琴做凸起,像极了上好的景泰蓝,耐人寻味。可是在巴托克这首相对比较爆炸性的作品里,哈根给幅度设了上限,他们还是瞄准音乐最美丽的软肋,得以强调作曲家忧生伤世的情怀。音乐会几乎沉浸在了思考的氛围里,即便身边有听众聊天、拍照竟不觉得打搅,全都仍然仔细在听。四重奏无需指挥,却将幕后的排练与台前的发挥凝成了一股意念,指挥的意趣之三不正是这种精神的高度默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