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又叫围屋,是客家人的居住场所,也是客家文化的精神载体。围屋女人作为成年的客家女性,则在生存的跋涉和生命的赓续中守望着客家的文化精神。这种文化精神是世俗生活中的温、良、恭、俭、让,是默默的信守和奉献,是从柴、米、油、盐、茶中升腾的道义担当。
歌剧《土楼》的女主角叫云花,云花的丈夫叫阿山,但阿山不是剧中的人物,他如同京剧《沙家浜》中“跑单帮”的阿庆,“下南洋”去了。也如同《沙家浜》要围绕阿庆嫂来结构冲突,《土楼》的戏剧冲突是紧扣着云花来展开的。从歌剧这一艺术样式来审视,在云花的女高音声部旁,首先结构起男中音阿勇和男高音阿水。这两个人物是阿山的同门师弟,后者随阿山一起闯南洋,而前者留守在土楼中。阿勇、阿水与云花没有时下动辄就编造的“三角”或“四角”的恋情,这当然是为着云花作为围屋女人的精神特质,为着客家文化薪火相传的心灵自然。
一部歌剧固然会折射出某种文化精神,特别是《土楼》这种有明显指向性的题材。但歌剧的戏剧冲突及围绕冲突的人物关系,却不能不考虑人物性格的多样性,并由此结构出演唱声部的丰富性。于上述女高音、男中音和男高音之外,《土楼》设定了一个女中音阿婆,她是阿山、阿水和阿勇的师母,与云花形成了“准婆媳”的关系。再者,一座土楼不会没有领导,林老伯作为精通医术者出任族长,他的男低音定位同时丰富着歌剧的声部色彩和性格色彩。
强调歌剧的音乐逻辑,是因为我们太多的歌剧创作呈现为“话剧加唱”。话剧加唱,固然不妨碍戏剧情节的推进和人物性格的塑造,但往往使音乐形象被冲淡,也使得音乐逻辑被割裂。因此,歌剧《土楼》的初步成功,笔者以为应首先归功于作曲家莫凡。
在幕启前的序曲中,木叶的吹奏随着潺湲的音流悠扬地升腾,就仿佛参天林木掩映着的土楼飘出的袅袅炊烟,仿佛袅袅炊烟里云花望断秋水的盼念。在莫凡的音乐思维中,云花的盼念和盼念的云花凝结成一个音乐的主题,一个由童声齐唱释放出的稚拙而质朴的主题:青青葛藤遍地生,坚忍不拔根连根,哪怕狂风和暴雨,迎着春光一条心。
笔者以为,这里把坚韧说成坚忍是创作者的刻意而为,是因为他们认为客家文化的“韧”来自于“忍”并体现为“忍”。其实,不只是主题曲《青青葛藤》的旋律在引而不发中让人感受到“忍”的品质,云花在第一幕《我的心像断了线的风筝》和第二幕《我的心里布满了乌云》两段咏叹调中也充满着悲而不弃的“忍”。正是在“忍”的精神历练和性格锤炼中,莫凡找到了贯穿全剧的音乐逻辑,并有效地发挥了自己的音乐思维。
歌剧《土楼》是以女主角云花的人生际遇来结构故事。在丈夫阿山与其同门师弟阿水随师父一道下南洋后,云花上要关爱师母阿婆,下要照顾儿子石柱,同时还在阿水之妻病逝后收养了阿水之子石头。如果说,这种生存的艰辛在于无尽且无望的盼念,那石柱、石头被土匪绑票又只能赎回其一则给云花带来剜心的痛绝。众乡亲的慷慨解囊只能凑齐赎回一子的资金,云花只能让亲子留在虎穴。当失去亲子后,长大成人的石头要被亲生父亲接往异域团聚,此时又得知丈夫阿山早已遇难他乡,云花再次以“忍”显现出博大的母爱和围屋女人的道义担当。
我们不能不慨叹云花的饰演者王庆爽的表演功底。作为总政歌舞团的女高音歌唱家,王庆爽她的声乐造诣和表演实力不容置疑,但驾驭文化内涵如此厚重的一部大型歌剧,特别是对于闽西客家文化精神的领悟与理解,对于这位山东姑娘而言是一个严峻的挑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歌剧《土楼》的初步成功,与王庆爽的人物性格塑造和声乐情感魅力是分不开的。当然,饰演阿水的莫华伦、饰演阿勇的孙砾、饰演阿婆的刘珊和饰演林老伯的张建鲁共同营造了《土楼》的风情与歌剧的华彩。
担任歌剧《土楼》导演和指挥的分别是陈薪伊和郑小瑛。陈薪伊对于新时期舞台剧导演艺术的贡献已勿需多言,她对于《土楼》的导演理念,笔者以为在于以简约取胜:土楼的戏剧场景线条简约但不失厚重;云花的戏剧行动情思简约但不失其深邃;情节的戏剧色彩简约但不失其浓郁;冲突的戏剧高潮焦点简约但不失其强烈。
郑小瑛的才情,通过乐队戏剧性的演奏、歌者性格化的演唱得到了充分体现。郑小瑛从中央歌剧院常任指挥任上退休后,常年在厦门指挥并经营着交响乐团。对于歌剧《土楼》濡润的客家文化意蕴,郑小瑛有深刻的理解并将其凝聚于纤细的棒端。笔者注意到,在咏叹调《我的心像断了线的风筝》,郑小瑛的指挥棒也在进行动态的咏叹:时而“九天翻飞”,时而“流离颠沛”,时而“血肉相连”,时而“遭难受罪”……对于歌剧的演唱,指挥其实就是现场的导演,在陈薪伊戏剧情势的架构中,郑小瑛勾勒出人物心灵的诉求和心灵诉求中漫溢的道义担当。
中国的歌剧创作,一直面临着本土化与当代化的双重课题。笔者认为,中国歌剧的文化建设不能忽略时代性和地域传承性。因此,中国歌剧的创作,一方面要处理好与中国戏曲艺术的关系,一方面要处理好与音乐剧的关系,前者是空间坐标而后者是时间坐标。看歌剧《土楼》,笔者想起了由莫凡作曲的音乐剧《五姑娘》,那其间他对嘉善田歌的点化与这次他对闽西客家山歌的撷用,使歌剧艺术接上了地气又领略了时风,这对当下中国歌剧的创作是至关重要的。
(来源:中国文化报)